九微火 第88章 第088章

一轮酒后，张勤已喝了二十几碗酒，早已面色酡红，神智昏迷，反应比之前迟钝了很多。

“张哥哥，像哥哥这样的人品能力，便是山寨的当家也做得。只是我们山寨的大当家、二当家都身故了，现如今三县还有两县未夺回，只得委屈张兄弟暂居大头目的位置了。”陈深握着酒碗朝张勤一举，自家先抿了口后道。

“败军之将，张某还没多谢三当家和各位兄弟不杀之恩，忝居大头目之位已是各位兄弟看重张某，如何敢去肖想当家人的位置。”张勤大着舌头客气道。

他虽是喝高了，但还留有一丝清明，并未将心底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还在与山匪周旋。他心底鄙夷这群山匪，认为他们狂妄又愚蠢，三言两语便想让朝廷的军官落草，成为没有身份罪民，怎么可能。

先敷衍过去，待到有机会他定然要回到京城，重请人马一举灭了这群山匪。张勤心中如此作想，面上越发和善，仿佛他已彻底融入了这群山匪中，真心实意和他们成为一伙。

“张哥哥，你刚入伙，原该留下来多与兄弟们相处默契，但有件东西需得哥哥去取，其他人都做不到。且山寨早有规矩，入伙之人必须附上入伙礼，方能算正式入伙，此时正是哥哥为山寨建功之时。”陈深为难地看向张勤，目光中含着期待。

“三当家需要张某做甚只管说，有甚么是张某能奉上的定然义不容辞。只是如今张某随身之物都未带在身侧，目下身无长物，否则家中金银细软也是不少，若能取来定能让山寨兄弟们满意，也不枉各位待某的一番情谊。”张勤眯着眼，看似无意地道。

他说的也是实话，营地都被他们劫了，辎重都归了山寨，他前一刻还是俘虏的身份，又哪里有值钱的财物送上山寨呢。除非放他离开，去家取来，否则肯定付不出入伙礼的，只端看这群山匪会不会答应放他离去了。

“张哥哥想岔了，寨子里不说有金山银山，总归金银还是不缺的。说句哥哥不喜的话，哥哥原是朝廷的人，山寨和朝廷拼杀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我们大当家、二当家也是在这次双方角力的时候丢了性命。山寨看重哥哥不假，但底下的兄弟们都念着两位当家，又担心哥哥不是真心入伙，都等着哥哥的诚意呢。”

饮宴依旧在继续，厅中热闹非常，其他两桌吃喝热火朝天不提，便是张勤所坐主桌，除了身侧和他说话的陈深，其他人也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对两人的言语充耳不闻，只顾笑闹。

张勤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陈深的意思，心中一凛，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想让他如何表达诚意，只得做洗耳恭听状。

陈深果然接着道。“实话和哥哥说，除了哥哥，和哥哥一起被请来的另外四位将军我们也派了说客。只是除了哥哥一人深明大义，有两位将军有犹豫之色，另外两位则誓死不从。”

说到这，陈深缓了语句，目光灼灼地落在张勤身上。

难道是要自家当说客？陈深口中所说的哪两个可能犹豫哪两个会坚决不从，他心里有谱。只是前两个好说，后面的那两个的脾气又臭又硬，他便是费尽口舌肯定也是说不通的。

张勤心下暗中盘算。若是让他去说服那四人，想来自家能说动两人，便是另外两人实在不从，也算不得他的过错。正待要开口，只听陈深又道。

“其他三位还好说，只一位名唤周谨的将军十分反抗，不止打伤了前去做说客的兄弟，还言语辱骂山寨。我们说出张哥哥已入伙山寨后，他却说定要将哥哥叛变的消息传回京城，定哥哥一个叛国之罪。”

张勤鼻腔一股滚烫的热气喷出，似是一把烈火，瞬间将他心中的积攒下的不满点燃了。他与周谨都是将军帐下的将领，但周谨那人脾气暴躁又执拗，历来与他不和，若是让他得了性命回到京城，恐怕他和他一家老小都会被朝廷清算。

阴沉着面容，张勤还在想要如何才能让周谨闭嘴，身侧的陈深面上带着苦笑，眼神中的讽刺一闪而过，转头举手拍了三下。“来人，将人带上来。”

陈深的话音刚落，厅上的大小头目都放下了碗筷，门口窜进来十几个喽啰，将厅中的桌椅西面撤离，大厅立即显得空旷起来。

一个蒙着头面，双手反剪被缚在身后的彪形大汉被四个喽啰压了进来。便是由四个人压着，这人仍旧挣扎不休，他臂力大反扭几下，一个喽啰不留神脱了手，差点让他朝前方冲了过去。

还是两侧的头目中快速奔出一人，朝着彪形大汉的膝弯一踢，咔嚓一声脆响，那大汉才向地面跪去。

“要杀便杀，我是我不会像张勤那贪生怕死之辈般自甘堕落的。”周谨的声音隔着麻布袋显得瓮声瓮气。即便如此，他声音中带着的愤恨之音也清晰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陈深看了张勤一眼，随后朝喽啰使了眼色，蒙在周谨头上的麻布袋被扯开。周谨第一眼便看到陈深，及他身侧的张勤，瞬间便咬牙切齿地道。“你这小人，朝廷待你不薄，为了求生居然胆敢入伙山匪背叛朝廷，我只恨不能亲手将你劈了。呸，没种的东西，你以为你暂时得了性命就能高枕无忧了，只要消息传到京城到时朝廷再派军队来战，别说你留在京城的家眷，便是你自家都自身难保。”

周谨一番话说得张勤面红耳赤，原就喝了酒有些上头，此刻受到周谨言语羞辱更是出离的愤怒，张勤气喘如牛地瞪视着前者。他心中另有所想，但却不能说出来，更兼周谨一番话说中了他的心事，让他十分焦躁。

陈深让喽啰拿过一把刀，将他放在张勤的手中，张勤下意识将刀握紧，双眼始终盯着周谨。

薄薄的双唇开合，陈深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到张勤耳中。“张哥哥，这周谨脾气又硬又臭，既然不肯入伙我们山寨，又势必要揭发哥哥你，便将他杀了吧，既表诚意，又除后患。张哥哥意下如何？”

张勤心绪不稳，他原想假意入伙先得了性命，再图回京。如今被周谨这厮知晓他屈服于山匪，若他活了性命回到京城，便是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两人是同僚，但关系向来冷淡，互相间还多有龃龉，周谨又是刚烈的性子，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万万没有替他隐瞒这段的可能。那么只有将他杀了，这样才能让他永远闭嘴。

张勤如此想，心中的情绪由着酒意越发翻腾，更加确信除了杀了周谨，再也没有其他办法。看向周谨的目光变得狠厉，手中的刀也缓缓提了起来。

寨中的各大小头目全都一言不发地看向中间两人，陈深更是抱着双臂默默站在一侧，他猜到了张勤的选择，仍旧乐意看到他为活命露出的丑态来。

周谨嘴里还在咒骂着，张勤心中最后意思理智彻底消失了，杀就杀了吧，反正也没有人知晓他在山寨里的作为，只要他活着回到京城，这里的事还不是任他说。

几步上前，锃亮的刀尖没入了周谨的胸口。这是一把好刀，张勤发现插入周谨身体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像扎一块嫩豆腐般轻易。

周谨双目圆挣，随后缓缓闭上。他死了，死在了自家的刀下。张勤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家做了什么，猛然间抽出刀子将其丢到地下，发出哐当一声响。

这时，陈深才走上前去，拍了拍张勤的肩膀，朗声道。“张哥哥做得好，这就是不服我们山寨的下场。张哥哥愿意为了山寨杀死曾经的同僚，相信全寨上下再也没有人会质疑哥哥入寨的诚意了。”

张勤缓缓转头，露出难看的笑容。然而接下来，他就再也露不出一丝笑意了。

只听陈深接着道。“你们也看到听到了，怎么样，还要犹豫多久？”

有三个熟悉的身影从两侧的屏风后被押了出来，赫然是张勤、周谨的另外三位同僚。

张勤面色煞白，眼中露出了惶恐、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的目光在这三人和倒在地上已身亡的周谨身上来回，这才明白他中了这群山匪的奸计。

不杀周谨不足以取信于山匪，杀了周谨他则真成了朝廷的叛徒。只要他杀周谨投靠山寨的事被他们任意一人传出去了，无论是假意还是真心，他都彻底完了，除了留在山寨，他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三人中有面色复杂地看着他的，有怒目而视想要冲到他面前来的，张勤突然生出一种将他们三人都一不做二不休全部杀死的想法，这样便没人知晓他杀过周谨了。

他双目泛着疯狂，目光落在了被他丢在地面的刀子上。只要捡起它，捡起它就可以让他们永远闭嘴了。

“先带下，让三位将军再好好想想。”陈深知晓火候差不多了，若是再继续刺激张勤，恐怕他会索性将这三人都杀了。那可不行，这些人留着还有用呢。

*

翟愈的人头滚落，他的人马也被张勤带来的人控制住，如今整个芷卉县再次回到山寨的掌控之中。

说是让他统领一军人马，但除了少部分他的心腹和愿意投降山寨的兵丁，这次带来的人马中绝大多数都是山寨的人。山匪还在防着他，便是他有其他想头也不得不暂时压下。

芷卉县再次易手，城中的百姓除了最初的惶恐，发现火拼只在山寨和朝廷人马之间，双方都刻意不去干扰他们后，虽仍旧小心翼翼，却不再草木皆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