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火 第69章 第069章

知了的鸣叫响彻屋外，树木尖尖上闪动着金色的光芒，若将视线投射于窗外，便可见热浪仿若实质般在空中起伏，似是一瞬间便能将行人扑倒。

一阵灼风吹来，院子里的摇椅轻轻摇摆，屋子的前院被一片浓密的树荫遮挡，室内还算阴沁。然而当前呆在室内的人心中比夏日的阳光更为炙热。

六男一女共七个人围在前厅的桌边，说到尽兴处甚至有人起身挽起袖子，抬脚踩在了椅子上，唾沫横飞。

“干，为甚不干？如今山寨越发壮大，孩儿们也早早操练起来，派遣一队人马去景旺县借粮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身长七尺，面色枣红的古斗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双目放出异样神采，大声道。

“对，古斗说得很有道理，我们日日操练，还不就为了这一刻嘛，我也觉得可以干。我愿意当先锋。”连一贯还算沉稳的梁华都有些激动，他的身材比六年前更加壮硕，虬结的肌肉看起来就刚劲有力。

在场的所有人都表达了肯定的态度，这票他们可以干，也能干成，那还有何需要犹豫的呢。众人的目光一时都集中在了宋明峻、沈九微夫妇身上，露出期待的神色。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沈九微也没客气，想了想直接道。“召集大家过来便是决定要去景旺县的，只是这次不同往日，我们不再如以往那般行事，像你们所说，是该检验山寨战力的时候了。”

她目光炯炯地扫视众人，神色是那般自信，仿若景旺县的粮食已在他们面前，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被兄弟们言语说得心中同样火热，宋明峻语气激昂地道。“如今壮大山寨的机会摆在眼前，我们绝不能错过。”

刚得知这一消息，他和沈九微、田北便进行了初步的商议，如今山寨已逐步恢复了生机，通过这些年的布置，防御力以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且源源不断有人入伙山寨，若是固守在丹明群山上，他们不过仍如以往般过着和先辈们一样的生活，是那官府喊打喊杀的山匪。

那些原本的平民或许有口饭吃便能安分下来，安于山寨的生活，但那些归附过来的其他地界的山匪在没有足够利益的前提下可不会一直安分守己，听候山寨头领们的调遣。虽然山寨已尽力安排，他们还是听到若有若无的风声，有人心存不满。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些人，他们在自家山头也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因各种缘故背离自家山头投奔他们而来，屈居人下是必然，但也是为了过更好的日子，至少不能比以前差。然而入伙山寨自然是要奉上入伙礼，外地的山匪献上了自家的物资金银，在身份上比不上山寨元老便罢，好歹手下管的人还是那么多，但生活条件确实一般。

山寨内虽不至于一视同仁，普通寨民、小喽啰、小头目、大头目和三位当家人这些人所获得的物资分配自然不同，但为了养活山寨一大家子，吃穿或许不缺，但要说过上穿金带银呼奴使婢的日子那是有困难的。

一旦有人不满便容易闹事，丹明群山的土著都集中在主寨内，但实际人数与山寨总人数比已不占优势，幸而那些后来入伙的山匪人数也算上太多，加上这些年山寨利用原本的物资加上掠夺，也安抚好了绝大多数人，才没让内部先乱起来。

长久如此肯定是不行的，且山寨的物资总归有限，近年剪径的收入也越发少了，便是最近一次的拿着白花花的银子购进了大批粮食，然而随着山寨还在持续不断增加的人口，仓库里的压力仍旧不小。

如今正有机会摆在眼前，一则可以检验山寨这段日子训练的成果，二则给山寨内那些精力充沛的人找些事分散注意力，三则是为了填充库里的粮食，一举三得，宋明峻觉得田北的这个消息简直太合他心意了。

七个脑袋凑在一起，讨论了半日终于商量出了初步的方案，具体如何行事还待在同义堂召集另两位当家及众多大小头目再行探讨。毕竟若是真按他们的设想需要调动不少人，这便是整个山寨的事，哪怕宋明峻是大当家也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决定的事。

窗外的月光弹指间便从空中划过，在月辉照耀下的树影飞速移动，天幕渐渐微明。

第二日，不用沈九微催促，宋明峻便早早起床，收拾妥当，两人一同去了同义堂。这等大事，沈九微是绝不会错过的。

同义堂内，三位当家，大小头目都来了，对与大当家为何召集他们而来，众人事先都没有收到风声，一时窃窃私语充斥在堂内各个角落。

待宋明峻轻咳了一声，同义堂的才渐渐安静下来。他端坐在第一把交椅上，侧头看了钟陌和陈深一眼后，扫视下方后，道。“日前我收到可靠消息，景旺县内新进了大批粮食。”

他停顿下来，让再坐的人消化这个信息。果然，这次同义堂内响起的议论声音比刚开始时更大了。在厅堂内坐着、站着的，除了极少部分，都是山匪出身，对于宋明峻话中之意甚是明了，大当家这是又有大买卖要他们干啦。

立即有人兴奋道。“大当家，这次的活算我老汤一个，成日间呆在山寨内，身上都要长毛了，也让老汤活动活动筋骨。”

坐在一旁的沈九微目光落在说话人的身上，这人坐在她斜对面，名唤汤达，原是望月山的一个小头目，在几年前与官府的火拼中活了下来，同陈深一起加入了新山寨，如今亦是山寨内的大头目之一。他身材胖壮，坐在椅子上将椅面霸得满满的，隐隐还有被压挤的感觉，她总觉得有一日这椅子会被他坐垮。

有人愿意出力宋明峻自然高兴，他觑看身旁的陈深一眼，随即道。“汤兄弟愿意为山寨出力那是最好不过了。不过我们这次不光是要景旺县的粮食，还要占领他们的地盘。不知还有哪些兄弟愿意为山寨出一份力？”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若说借粮、劫粮是他们的拿手活，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经验丰富的，然而攻占县城这事别说他们没做过，甚至想都没想过。毕竟他们不过是一群山匪，背靠山寨拦路剪径是一回事，便是之前去其他县城借粮也是暗中行事，要在明面上和朝廷作对，抢占地盘又是另一件事了。

钟陌和陈深都被宋明峻这神来之语给惊住了，之前乍听他的话他们不过以为是和从前那般派人潜入县城，里应外合将粮食运出来，谁知他竟胆肥到想要占领县城。

钟陌是如何想的陈深不知道，但他懒散昏蒙的眸子瞬间精神了。攻占县城，与朝廷作对，多带劲啊。若是他们真的攻占下景旺县，再向外扩张，将来说不定老头子在九泉之下还能吃上一口供奉呢。

表面不显，实则陈深恨毒了朝廷，要不然他的老头子还活得好好的呢。他眯着桃花眼，嘴角带笑地朝宋明峻道。“不愧是大当家，有决断，有魄力。我赞同。”

宋明峻提出要攻占景旺县的时候，下座各大小头目的神色各有不同。那些年轻的双目放光跃跃欲试，年纪稍长些的则多有犹豫之色。

然而陈深的话一出，至少原本望月山这一脉的都表示了明确的支持。

山寨大小头目的神态净收眼底，宋明峻侧头看向身一直侧端坐的钟陌，问他的意见。“钟大哥对我的提议意下如何？”

虽是问话，宋明峻却是志在必得，定然要做成这事的。当时他和沈九微、田北三人说起的时候，听沈九微描述未来便心潮澎湃。他一直是一个没多少野心的人，然而机会就在眼前，是他有把握、能够做到的事，为何不去试试呢。若是成功了，他们的身份地位便会有很大的不同，无论能走到哪一步，都会比现在要好。

如今的魏理国早不比当年，从东、南方传过来的消息，因连年灾荒，脏官污吏横行弄得民不聊生，那边早有能人义士揭竿而起，一呼百应。他们西北这些年受灾相对较轻，仍有好些百姓日子过不下去，纷纷逃离家乡，那么他们丹明群山山寨上的人为何不可以在这乱世中搏一搏呢。

这是宋明峻的想法，也是沈九微灌输给他的想法。当她从吕思归兄妹口中得知如今朝廷的境况和他们这一路流放所见所闻时心中便起了波澜。

朝廷如今被奸相和宦官双双把持，双方结成利益同盟狼狈为奸排除异己，但却也非铁板一块。谁也不是单个蹦出来的，官宦虽没有子嗣后代却有兄弟侄子亲戚同乡，靠外人不如靠自家人，他们在宫内使力，子侄亲戚在宫外行走，俨然形成一股不小的使力。

奸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人物，依附他的大小官吏同样不计其数。前期两者为了排除朝廷内的反对声音联手，如今忠良几尽，自然看对方不顺眼。

吕思归兄妹的爹当年正是为了受害百姓伸张正义，抓了他们的后辈，同时得罪了两边才有此下场，这样的污糟的朝廷又有什么好敬畏的。

当时流放的队伍里原本有三、四十人，这一路来累的累死，病的病死，还没走到地界便少了五、六成人。

而他们这一路经过三个州府，虽还未到浮尸千里的地步，但到处都可以看到饿脱了形的人。稍大一些的城池早早严限出入，便是州府中心，也多的是过不下去卖儿鬻女的人家。

此情此景，也怪不得魏理国的百姓越发不将天家人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