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相宜循声望去,一惊:咦,这不是方才的那位剑修前辈吗?
项真方才用剑气指引他们走出迷雾后就不见了,他还念叨着她去哪儿了。只是这剑修的出场方式每次都十分惊世骇俗——这次直接化成一团阴影了。
司徒善再次见到项真,忙从喧哗声中探出身来,大老远地喊了一句:“仙女姐姐!”
很可惜,这声呼唤也被周遭的喧嚣淹没了。
“摩琅君,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会说话。”项真在一片惊叹声中御剑落在了龟甲少年旁边,“这人找茬前分明略过了最重要的问题,你却一点解释都没有,难怪师叔非要你出来见人……咳,锻炼锻炼。”
项真说话时,顺便甩了甩身上残留的“雾气”,众人这才发现,这名穿着华丽、气质出众的剑修,脸上被抹了一道,衣服好像也被什么弄脏了,身上还挂了一个“人形”挂件——那“挂件”在项真落地时没站稳,径直摔了出来。
项真还在忙着收拾衣衫,哪注意到自己身旁的“人形挂件”直接摔下去了,也是一愣,正欲出手,便见方才还“挂”在高台上的摩琅君出了手,将那掉下去的“挂件”救了起来。
“啊……”那掉下去“挂件”乃是一名女修,也顶着一张和项真异曲同工的“花脸”,看不清面容,几乎是吓得晕了过去。
项真对摩琅君点头道:“看不出你还挺怜香惜玉的——多谢了。”
摩琅君将那名女修放下:“不谢。”
项真讥诮地看了他一眼:“那么别扭干嘛?你这样说话,容易招人嫌。”
摩琅君只好干巴巴道:“抱歉,是我的疏忽,项前辈教诲的是。”
项真甩了甩袖子,也跟着摩琅君降落在了廊桥边,她暗暗低声道:“摩琅君,你可别跟我来这套。我们虽不是一个门派,但在仙门中,你师父和我师父是同一辈,所以我至多算是你的平辈。你又是幻海盟瞩目的明日新星,未来仙门还要靠你主持大局——而我呢,只不过年纪比你稍长那么一点点,”说着还比了个俏皮的手势,“用不着‘前辈前辈’这么叫,把我叫老了。”
摩琅君点了点头,似乎十分“受教”,但因龟甲覆脸看不清表情,所以看起来依旧别别扭扭、干干巴巴。他的目光从脸上还挂着一抹“灰”的女修转向廊桥上的沙鲲:“那他呢?我是不是……也应该尊称他一声‘前辈’。”
项真笑了笑:“不用。别什么人都乱叫——我来会会他。”
项真和摩琅君齐齐飞下高台,踏上了廊桥。他们下来时,那名为沙鲲的散修依旧不动如山,“哦……又来一个小鬼。”又转而客气道,“敢问这位女侠,有何高见?”
项真假装没听见沙鲲的前半句:“高见就免了。既然阁下是爽快人,不如我们开门见山——该从哪儿说起呢,就从方才出事的那团迷雾说起吧。”
乔相宜和司徒善一见到项真出现,便默契地挤到前排去了。他隔了半座廊桥迎了上来,对项真招呼道:“前辈——方才多谢你了,要不是多亏前辈指引,我们恐怕都无法走出那片区域。”
不知为何,平日一向多话的司徒善今日再次见到项真,仿佛舌头被叼走了,只支吾道:“多谢……仙女姐姐。”
“是你们啊。”项真微笑道,“你们没事就好。”
项真继而转向沙鲲,“这位道友,这几位方才也是从迷雾中逃出来的参加会武的弟子。你要是想寻你的弟兄,不如问问他们有没有看见什么线索。”
乔相宜上前道:“抱歉,我们来时,并没有看到其他人,估计是帮不上忙了。”
沙鲲道:“果然,那迷雾是仙门故意设置的吧。”
项真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先别急着下结论啊。看来我得说一些常识了,各位脚下站在的地方,被称之为‘灵轩’。所谓‘灵轩’——即一种依托于法阵形成的独立空间。由‘阵眼’、‘阵纹’和其他‘阵疏’组成。”
“打个比方,一个叶片中主要的组成是叶柄和叶片,以及一些不起眼的托叶。若把一个叶子看做一个法阵,那么叶柄就是‘阵眼’、叶片就是‘阵纹’、生在叶柄与茎的连接处,分居两侧的叶托,就是‘阵疏’。”
有人问道:“这些……和方才的迷雾有什么关系?”
项真:“因为你们口中的迷雾,就是灵轩的‘阵疏’啊。一个灵轩中,灵气最为充沛稳定的部位是‘阵眼’。而为了维持灵轩内部的稳定,大量的灵气在空间内部循环流动,类似于叶子在生长过程中会出现叶托,但叶托在叶片成熟后会萎缩但不会消失,换到灵轩中,这种被称为‘阵疏’的遗留物呈灰雾态无味,本质上是一种灵气浑浊的现象,并无公害。”
乔相宜:“那迷雾并没有公害——真是这样吗?我方才在那里不过待了片刻,但感觉……全身的力气全被吸走了。”
项真见乔相宜忽然提问,便对他眨了眨眼睛:“还有呢?还有其他的感觉吗?”
乔相宜突然意识到项真是想让他说什么:“还有……那里几乎不能使用丝毫灵气。”
乔相宜心道:奇怪,不能使用灵气这件事,不是项真当时提点他的吗?为什么她要引诱我当众说出来?
项真点头:“我也很奇怪呢,大家进入灵轩后,‘阵疏’内浑浊的灵气便会同时被人们身上携带的大量新鲜的精气和灵气稀释,所遗留的面积应该越来越萎缩,直至消失不见,怎么会平白地起了这么大的迷雾?
闻言,乔相宜心想:方才那迷雾的面积,何止是没有萎缩,分明是迷一样越扩越大了,难道说是灵轩的内部紊乱了?
摩琅君上前一步打断:“抱歉,原先我以为这位兄台是夸大其词。若是已经到了无法使用灵气的地步,想必是法阵本身出了问题。很可能……阵眼已经被破坏了。”他转向沙鲲,“若真是如此,此事确是仙门疏忽,只能重开法阵,再寻吉日开启会武了。”说着就要动身前往迷雾区域。
“你是主理人,怎么也轮不到你动。”项真拦住摩琅君,“要是灵轩的阵眼被破坏了,你觉得我们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吗?”
“您说什么?”摩琅君脚步顿了顿,“我明白了。灵轩的法阵无法从外部破坏,只能在从内部破坏平衡,而灵轩的阵眼如果被破坏会导致整个灵轩破裂,但如今灵轩平安无事,只有迷雾肆虐伤了人,只能说明——有人单独在‘阵疏’内做了手脚。”
摩琅君心想:这可难办了。偏偏,那片迷雾是没有监控的区域——当时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能说得清。
项真知他心中所想:“谁说没有证人了,方才那几位小友,还有方才告状的道友,他们都是证人啊。”
摩琅君:“可是他们不都说,什么都没看见吗?”
乔相宜心虚地将司徒善往后拉了一拉,差点绊了一跤,才发现有人在后方扶了他一下。正是方才才跟上来的路千河。
乔相宜以为对方要“揭发”他:“嘘……你发现了?”
路千河小声道:“别动……你做的没有问题。”
乔相宜听懂了,路千河也和他一个想法:在没有搞清楚状况前,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为哪边说话——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项真对摩琅君道:“所以我来了啊,关于现场的情况,我还有另一位证人。”
摩琅君顿了顿:的确,项真飞来时,身边还带来了一个“人形挂件”。
项真扶起了摩琅君身旁满面污泥的女修:“小姑娘,你不用怕——你说实话,你看见了什么?”
那女修惊悸未定,见项真安抚才安下心来,声如蚊吶道:“是……整只船忽然就不见了,人也都不见了……迷雾里的金光,将整个船只……都吸了进去。”
项真:“金光?哦,什么样的金光?”
那女修道:“像是……什么东西爆炸,闪出的金光。”
摩琅君:“那是……符咒?不对,符咒无法克制核心稳定的法阵。等一下,那迷雾里有味道吗?”
项真:“别问我,我怕迷失方向,是闭了五感进去的。”
“好像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香味。是一股……很浓郁的香味。”
摩琅君:“是灵玉!”
众人哗然。灵玉燃烧时,会产生大量浓郁的气体,这种香味的确容易识别成香味。且灵玉炸开时灵气摩擦,也会产生和符咒一样的金光。这些特征都对得上。但,灵轩是相对稳定的一种法阵,灵玉也是稳定的物质,为什么会有大量的灵玉在短时间内发生爆炸?”
项真:“我得出这个结论后,也十分惊奇,所以才来起点处想和摩琅君你谈一谈,听听你有什么看法。”突然,她的眼神逡巡向沉默半晌的沙鲲,“以及,这位‘前辈’,又有什么看法。”
沙鲲眉头皱了皱:“你在怀疑我?”
项真:“当然不是在怀疑你。我只是看到你,就想到你对摩琅君说的那些话,继而想到——你失踪的那些同僚要是跟你说出一样的话,应该不足为奇。”
项真这么一说,乔相宜心中便有了数:元京的散修和仙门弟子积怨已久,光是开场时沙鲲和摩琅君的冲突,以及廊桥上外门弟子拉偏架的阵势就可见一斑。可以预见的是,参加此次会武的人,身上一定都带了不少的灵玉。
项真:“试问,若是阁下……那些在迷雾中走失的弟兄都和他一样尖牙利齿,且刚好碰上了一队脾气不对付的外门弟子,冲突岂不是一触即发?要是不由分说直接打了起来,法器灵玉符咒乱飞,要是谁多带了几张爆破符再不长眼地将阵疏给炸了……那后面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可真是不堪设想。”
她继续道:“好在那爆炸只炸了阵疏——也就是那片迷雾处的核心,只导致了迷雾扩张混乱,并没有波及整个灵轩。但,我当时所处的结界边缘也被波及到了。我原本负责留在结界处看守,没什么机会来这里废话,但不巧的是那灵玉的爆炸引起的大量迷雾溢出了灵轩边界,正好波及了一艘驶出结界的——飞星剑派的客船。我的侍女玲珑为了不让结界的迷雾扩散,硬是耗尽修为堵住了灵轩的漏洞,我才不得不插手进来唠叨两句。而这位姑娘没来得及出结界,成为了遗留的人证。”项真的眼神最终扫过了廊桥上的所有人,最终不着痕迹地对上了沙鲲的眼睛,“你们说,这一切,是不是太过凑巧了?”
沙鲲依旧不动声色:“这位姑娘是你门下的人,又岂能当做人证。”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那……这个呢?”说着,项真手心中捧了一根沾染了金粉的白色毛发。
沙鲲不自然地摸了摸颈边的胡须,掐指一算,面色一变道:“谁把我的拂尘偷走了?”
身旁立刻有人跪下道:“沙兄,是弟兄几个没拦住,三弟和四弟说着要帮你报仇,便把……把拂尘借走了。”
沙鲲拂袖不语,下一秒,他脸上的胡须一甩,将那说话之人掀翻在地。只听得对面的项真幽幽道:“这位前辈,你说仙门有违天理,倡导尊卑有别,可你自己自立门户后不也是一样,挥喝他人听命与你。原来……不过是想凌驾于他人之上罢了。仙门赖以仙器照拂,又因灵玉重建了秩序,如今却总有人想破坏规矩,置仙门于不义……”
突然,沙鲲一甩袖子,将凌厉的目光转向项真:“哼,你错了。能够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既不是我,也不是你,更不是那狗屁仙器。至少——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这话。”
他话音刚落,项真感到自己的手心里出现了一缕灼人的烫意……哦不,那更像是,杀意。
那缕拂尘的碎须在她手里烧成了一抹灰烬——在众目睽睽下,在灵轩的注视下。灵轩是仙器的产物,他竟然想当着仙器的面,让自己出糗!
项真一怔,她忍着灼人的痛意,面色不惊道:“哦,是吗?那还要请教前辈,除去仙器外,还有什么值得您效忠信仰,甚至不惜背刺同门呢?”
沙鲲盯着项真的眼睛,竟没从那双眼中看出退却,便抚了抚即将炸毛的胡须道:“……多嘴。”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瞥见突然瞥见摩琅君拍了拍项真的肩膀,便对身边的人抬了抬手,拂袖退到后排了。
沙鲲离开后,项真终于感到手心的杀意消失了,这才定了定神,对场上所有人道:“各位,说明在灵轩内并不比现实安全,反而有很多忌讳和凶险。未必所有人都懂法阵,但我觉得在场的各位,既然都有一颗想要入仙门的心,那就应当都听得懂‘规矩’二字。至于迷雾那边,诸位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了人去修复,相信过不了多久阵疏就会恢复。”
众人看项真面色不改、落落大方,原本还有一波人站在沙鲲的身后替他推波助澜,此刻也都不敢再造次了。
摩琅君道:“前辈,你方才……似乎有些灵气不稳。”
“是错觉。”项真不悦道:“忙你的去,我本来就是来帮你善后的,既然风波已平,那我这次算是来对了。你们到哪里了,继续吧。”
摩琅君一副多谢搭救的眼神,转过身来朗声道:“也罢。不管是散修还是门客,仙门都一视同仁,要是又有谁仗着殊荣和恩怨起了冲突,再引爆了什么符咒法阵铭文,便即刻取消资格。”
“那么下面,我开始宣读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