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干巴巴的,咬字十分机械,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感。
此言一出,廊桥边上聚集的人皆是蠢蠢欲动。
“这不是巧了?”赭衣少年将视线转向上方,“说曹操曹操到。”
乔相宜:“嗯?”
原来这些年仙门衰微,能叫上名的前辈不是归隐就是驾鹤西去,仙门传承的重任自然就交到了门派里的“中坚力量”手上。例如,这些年名声鹊起的“飞星剑派”——那名叫“鸿晖”的女修便是其中杀出来的“翘楚”。鸿晖带领一众女修进行改革,形成了如今“飞星剑派”的格局。
只是,像飞星剑派这样的情况也是独树一帜,其他三个仙门的“中坚力量”出于名声着想,并没有鸿晖这样凶悍的存在,倒不如说,他们依托仙门前辈的力量走到如今,自然不敢倒打一耙。如何改变现状培养新人,自然就成了仙门目前最重要的命题——其中最“成功”的典范,当属“幻海盟”。
幻海盟的前身——天星爵,本就是以占星问道闻名,再加上有朝廷在背后的资金支持,能够动用的资源不可小觑。他们每年都会给世家门楣“添香祈福”,而借着这个名头,几乎将世家出身中有天赋的孩童全都收走了。
赭衣少年十分有耐心地解释道:“所以四大仙门中,幻海盟是最难进的。在幻海盟见习的外门弟子,基本上都是被选中的有资质的孩童,这种‘从娃娃抓起’的选拔机制压根没给其他仙门机会。当然,也没给我们这些出身低微眼巴巴的散修机会。”
乔相宜若有所思:“那‘苍龙’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赭衣散修看了看若隐若现的“星象图”,道:“哦,你竟然不知道吗?在这片新风与滥觞交替并行的土地上,四大仙门便是依托四方之神的信仰重建的。而据说……这名弟子便是被幻海盟选中的最有资质的存在——四方之神‘苍龙’的真神转世。”
闻言,乔相宜霎时联想到大周战无不胜的白虎营。白虎营便是启用了源于四方守护神中的“白虎”意象,恰好贴合了“守护西境一方”的意思。
“你是说,刚刚说话的那个声音,哦不,说话的那个人是‘苍龙’真神转世?”乔相宜道:“但,那些不是传说吗?”
无论是西北还是内地,那些破落的神像和门楣早已证明了神明的衰落。
赭衣少年“嘘”道:“这,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但是你们知道……最懂占卜这块的,也就是最有发言权的,也是幻海盟。他们说幻海盟迎来了个‘苍龙’转世,又有谁敢反驳?”
这时,半空中隐现的金色“龙尾”,逐渐显出“苍龙”完整的形状来。“苍龙”的影子越来越小,逐渐缩略成一个纤细的人影,立于东方的高台之上——
那是一名戴面具的神秘少年,看身形也不过十六七岁。准确的说,他脸上戴的不是面具,而是一张“龟甲”。那张龟甲面具巨大且丑陋,表面上还点缀着许多斑驳的纹路——与方才半空中隐现的星象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这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苍龙”,声音却十分嘶哑难听。
只听那龟甲少年居高临下道:“诸位能来到这里,说明你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已经参透了‘飞花帖’的玄机——注意到了仙门在元京各处留下的标志,提前来到了‘灵轩’内部。截止方才,元京时间已经过了春分当日的午时,仙门留下标志的各处结界已经关闭。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废话了,下面我宣布——”
“慢着。”廊桥上一人打断道,“这位师兄,您不打算给我们任何解释就开始了?我的几位同僚至今下落不明,您却让我们当没事人一样直接喊开始?想必,在场的各位都不能接受吧。”
“嗯?”乔相宜顿了顿,忽然觉得说话那人有些眼熟。等等,他不是我们在鬼市上遇到、司徒善要去打招呼的的那个白须人吗,他怎么在这里?
他在这里的话,司徒善又去了哪里?
恰在这时,路千河领着一个人挤了进来。乔相宜惊讶道:“呀,司徒兄,你们回来了。”
只见司徒善垂头丧气道:“气死我了,我好心跟他打招呼,那老兄却说不认识我。真是奇了,明明邀请我的也是……”
司徒善分明记得,那白须人与他讨论“道法”时语气温和有礼,可今日那人说话十分刻薄、毫不客气,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一般。
乔相宜身旁的赭衣少年忽然顿了顿,打量了司徒善一眼:“哟,这位小兄弟,你说的是台上说话的那位?他可是元京散修中响当当的人物——名为沙鲲。沙鲲在元京颇有名声,广结‘善缘’,常用灵玉收买人心,的确有很多人受他恩惠投奔其门下,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其人喜怒无常,翻脸如翻书,召集多方人马不过是为了……向仙门挑事罢了。总之,若你是受了他的蛊惑,快赶紧忘了这件事吧。要是想进仙门,就更别去招惹他了。”
司徒善回忆起与那日鬼市的相遇,心中嘀咕道:“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啊。”他看向乔相宜:“这位是?”
赭衣少年道:“我姓朱,很高兴认识你们。”
正在司徒善暗自嘀咕的片刻,台上的龟甲少年转向白须人道:“怎么,这位兄台有何指教?”
“指教倒谈不上,只是找仙门要一个说法。”白须人——沙鲲果真如那位朱姓少年所说上前挑事了:“方才我们一行人穿过结界时,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怎么,有几个人被卷进了一片全是迷雾的区域。”
乔相宜注意到了关键词:怎么,他们也遭遇了迷雾吗?
沙鲲:“我正准备出手相救,却发现那片雾中无法运用灵气、自然其他法器符咒等也都无法使用,只有我和身旁这两位兄弟窥见了光亮,顺着那光亮才摸到了迷雾的边缘,逃出了那片区域。我转而向迷雾中呼唤,让那几位在在迷雾中走失片刻的兄弟稍等片刻,我们立刻去寻找救援,却没想到怎么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来到这片廊桥后,我先是向那边几位兄台说明了此事,请求他们禀明仙门派人救援。却没想到……”
顺着沙鲲的眼光看去,几位穿着整齐的白衣弟子站在廊桥左侧。
“却没想到,他们只说自己是来参加比武的外门弟子,并不能直接联系仙门,因此拒绝了我的求助,劝我好之为之。”沙鲲说到后面,声音都有些颤抖,他近乎是冷笑着看着廊桥上所有人,“他们的原话说……说我那几位弟兄学艺不精,连‘迷雾’那种级别的机关都走不出去,就别到起点处来丢人现眼了。到了这我才知道,原来这里有好些人……是等着来看笑话的。”
这时,白衣弟子中前排一人反驳道:“这位道友,你避而不谈和我一位同僚发生了口角冲突,只说自己有利的一方证词,请师兄明鉴。”
那沙鲲却不以为意,只面向龟甲少年道:“所以我想借由此事叩问仙门——敢问这位师兄,我那几位兄弟在迷雾中生死不明,仙门不需要为此事负责吗?”
“这位兄台,大可不必担忧。结界处有专人负责巡逻,若有疑问可移步详询。”那龟甲少年欠身道,“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吉时已到,在下只负责宣读会武的规则,并不负责等候所有人归位——到了时间还没有来到这里的人,已经失去了会武的资格,不是吗?”
沙鲲:“哼,不必担忧?四年一届的元京会武,他们就这样白白的失去了资格——哦不,是死于仙门设下的障碍,怎么就是不必深究的事情?”
“若我没记错的话,遇到迷雾的恐怕也不止你们一行人吧。大家……也并没有都迟到。”龟甲少年的目光扫过全场,“元京会武的确不是每年都有,每个仙门收的弟子名额也十分有限,但正因如此仙门在人才的选拔上才十分严格,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一个小小的问题就将人困住了,不想办法自己解决却要四处求援,恕我直言,这样的人,反正幻海盟不会收。”
沙鲲直接哈哈笑了起来:“看来,你果然知道迷雾是怎么一回事。我算是听明白了,我的几位兄弟失踪了不要紧,仙门的规矩最重要。各位千里迢迢来到元京,遵守仙门的规矩参加会武,得到的却只是‘愚钝’二字评价。原来那迷雾也会识人,只挑异己下手,坚决不伤同类——瞧瞧,这才过了几年啊,你这种后飞星时代的小鬼都敢把自己当成上宾了。果真是灵气强盛的元京——窃光天时、竭泽而渔,又来提倡什么内门外门、尊卑有别。”沙鲲的眼光凛冽,“你们这样做,就不怕有违天理,日后神明降罪、天打雷劈吗?”
此言一出,廊桥上立即有人站不住了。
乔相宜若有所思:“后……飞星时代的小鬼?”
赭衣少年捕捉到了乔相宜的低语:“没错,沙鲲曾是四大仙门的人,后来不知怎的叛出了仙门,成为了与仙门对着干的人——据说他叛出的时间,也都是鸿晖改革飞星剑派前的年代了。如你所见,大周的散修和仙门早就积怨已久,散修在各方面资源都不如仙门内门甚至……外门弟子,而沙鲲之所以在元京十分出名,就是因为他专门钻空子收买这些人找仙门的麻烦。哈,看来会武还没开始,今年又有好戏看了。”
乔相宜顿了顿,看了赭衣少年几眼:“朱兄,你也觉得,是仙门在徇私舞弊吗?”
心想:这人……怎么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我一个外来人也就算了,他一个知晓这么多情报,又要参加会武的人,到底是以何心态看待这一切的?
那赭衣少年似乎没想到乔相宜会突然这样问,他挑了挑眉毛,正要张口,注意力却被上空一阵飞来的“云彩”打断。
“云彩”阴影越来越近,凸显出一个御剑的人形。
“谁说仙门就没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