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这层意思不假。但连司徒善也没想到的是,他与那王家小姐——上辈子可能没有“桃花缘”,只有“桃花债”。
司徒善为了献这回“宝”,闹得动静可太大了。
他一看到那风筝,眼睛就亮了,原本松开的手又一下子握上去了,口中还大言不惭道:“王姑娘,你等等我,我要送你个好东西。”说着就要往窗台爬。
要知道枫雪楼这种地方,二楼都是知礼数的贵客,没人会往那镂空的阳台那边拱,那里可危险得很——为了保持精巧的浮窗雕花,二楼外面的栏杆都是没有防护的。而司徒善一时兴奋,竟是直接越过王姑娘,跳起来直接往外面奔了。
王姑娘和她的女眷当即吓得花容失色,也不顾得体面了,当即要把司徒善往里头拉。
司徒善又能是什么好鸟?他当时满脑子只想着要把他觉得新奇的东西——那个“丑风筝”拿来献宝,还以为王姑娘是担心他安危,便轻浮地笑了几声,压根没注意到周遭的变化。
待到那女眷叫了人来,要把司徒善从窗台上抬下去时,司徒善已经跟王思源僵持了许久。
王思源也是个倔脾气的,非要让司徒善下来,免得他再次引起骚动。而司徒善这脑瓜崩的,人卡在了窗口,一手要够那风筝,一手还拉着人家的柔荑死抓着不松手,结果脚一滑,差点一头从二楼栽下去。
栽下去前,他好像终于想起来还抓着人家姑娘的手,想是怕牵连人姑娘也掉下去,他心一横,干脆将重心往屋子里拱,整个人摔到了二楼雅座的地板上。
这一摔不要紧,他还忘了松人家姑娘的手,于是那女眷连着一票子枫雪楼的护卫,赶到二楼时,就看到了如下一幕——
司徒善和王思源几乎是抱在一起滚作一团,撞到了二楼雅座的桌角边上。
司徒善似乎这会子才想起来需要有君子风度,他护着王思源的头,将她托在怀里,像是要去看这大小姐是不是伤着哪了。
检查伤口的时候,王思源正羞愤地要起身,正好撞上司徒善靠近,好死不死的,司徒善感觉自己嘴唇处飘过一缕温香。
他好像……把人给亲了?
虽然好像亲得是脸,但好像堪堪擦了一点唇角……
闻言,乔相宜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司徒兄,你艳福不浅。”
他想,王思源那会子发髻还收拾的如此利落干净,想必是将司徒善收拾的……十分干脆。
司徒善头都大了:“呵……我也不想啊。”
乔相宜:“冤家路窄。指不定你与那王家小姐,是天定的姻缘呢。”
司徒善立马摇头,态度十分坚决:“放屁,天定的姻缘我会被扔下去?我会被骂成色狼?还要被整个元京城的人看笑话?”
一想到他当时被塞进轿子的那副有苦不能说的怂样,乔相宜便忍不住拍了拍司徒善的肩膀,道:“能一声不吭都接下来,我敬你是条汉子。”
司徒善:“……”
乔相宜:“但有一处,有些奇怪。”
司徒善嘟囔道:“哪里?”
乔相宜听了半天,总算是弄清楚了一点头绪:“你想啊,王家是奔着跟你们家攀亲戚去的,自然是有求于人,处于被动。枫雪楼那事且不说是一场乌龙,就算是你真的调戏了那王姑娘,以他们家的立场来说,也应该是‘哑巴吃黄连’,怎么敢来看你的笑话,还闹得满城风雨?”
“另一点我想不通的是,你长姐——司徒家有什么立场答应王家?难不成是真看你不顺眼,非要急着把你‘嫁’出去?”
他看了司徒善一眼:要是真这么着急往外送,恐怕也不会将这货送到西境磨练了。
闻言,司徒善神情黯淡道:“还不是……因为我……导致我们家在贺州欠了人情。”他似乎是顿了顿,“这半年来,我没有一天好日过,每日被严加看管。好不容易放出去了,竟是找个理由让我去‘联姻’……呵,总之,这个家是一天也不能呆了。”
乔相宜心里一咯噔:他倒是忘了——贺州城知州大人也姓王。
在贺州城时,他只注意要跟程昴星莽,道他不是个好鸟,如今才明白,在这世上通行,是需要“身份牒文”的。
程昴星有“白虎营”将军这个身份给他保驾护航,这才是真正动不了他的原因。哪怕有一千个司徒善指着他鼻子骂,也伤不了他分毫。
退一万步讲,哪怕他当日真的打中了程昴星,那又怎样呢?
那么,自己要想在这世上有个根基,应该找个什么身份呢?
冰室的另一端通往了后院——出口处的石板连着汉白玉砌成的鱼池。司徒善趁着一颗石头砸到后院巡逻的人头顶的时间翻过了栏杆,到了后院的另一侧墙头。
二人身负行囊,动作算不上迅捷,但一路以来只有打草惊蛇,并未真正被人察觉形迹。
司徒善正要长舒一口气,却在这时听到一个冰冷的女声。
“司徒善——”
再紧接着,从墙上齐花花落下一排人——正是白日里抬轿的那批小厮。
其中一人瞧见了下方的司徒善,立马喊道:“公子!”
司徒善立刻意识到:坏了,自己被卖了。纸包不住火,这会子,司徒音恐怕已经知道大街上发生的事了!
司徒音此时人已到了后院。
司徒善意识到这些时,人近乎是鬼哭狼嚎了:“长姐!姐……我错了,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你听我解释,你还能不相信你弟弟的人品吗?”
他嘴上这样说,身体却是条件反射地朝外跑,眨眼之间又攀上了墙头。
司徒音冷笑道:“哼,你有本事就别下来。我本来也没指望着这事能成,你倒好,此等龌龊之事也能干得出来?你到底是跟谁学的?”
司徒音安排司徒善与王家小姐见一面,本就是为还王郁沣一个人情,成不成都是后面的事,这下好了,两家谁都下不来台了——还能让司徒善这“混世魔王”现在就将那王家姑娘娶了吗?
他这副样子能成家?那才是见了鬼了。
司徒善泪目,忽然想起方才一时情急乔兄还在下面没跟上来。
就这么一会功夫,他人去哪了?
司徒善顿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慌张地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求饶道:“长姐……这真是误会。你听我解释!”
“你要解释什么?”司徒音不容置疑道:“外面风言风语已经将你‘混世魔王’的名声坐实了。你就说……这事是不是你干的,丢人现眼的人是不是你?
“还有,调戏姑娘这种事已经够丢人了,你还嫌不够丢人,还学会花钱悬赏了——你哪来的钱,是像今日这样大摇大摆从家里偷走的吗?”
“枫雪楼要不是看你二姐的面子上将这事压了下去,你死一百次也不够赔的!”
此刻,在假山后面躲过一劫的乔相宜僵了僵:“……”
“悬赏”这档事……好像还真不是司徒善干的。
看见司徒善被训,逃跑计划败露,乔相宜也无处遁形,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碰倒了一只雕花的盆栽。他眉头一皱,下意识连忙挥袖——将那只掉落的盆栽隔空定住了。
这一幕,被不远处正好回过头的司徒音收入眼底。
乔相宜此刻身上挂了三四包行囊,分外显眼,被司徒音冷不丁这么一盯,顿时一个激灵,浑身“家当”叮叮咣咣掉了一地。方才滞在空中的盆栽也“哐当”一声砸了下来。
乔相宜本以为大祸临头,被抓了个现形,却没想到方才还在训话的司徒音不知从哪越到了他的身前,手提一把挂着玉带的桃木剑,用剑尖将那盆栽稳稳地接了下来——一番动作行云流水。
乔相宜心中惊叹:司徒兄的长姐,竟是个能文能武的角色。嘴上却乖巧道:“司徒姐姐……好身手!”
司徒音却在盆栽落下后,将剑似有似无地对准了眼前的乔相宜,颇有剑拔弩张之势:“我不喜欢毁坏家里的文物。阿善,你是自己下来,还是由我亲自来招待你这位……救命恩人?”
司徒音确信自己方才看错,她紧盯着乔相宜,似乎想三两眼将他也洞穿了。
她心想:此人不通礼节,举止怪诞,我原本以为又是个招摇撞骗、盯上阿善身份上来讨嫌的。但方才这人的架势确实不虚,仔细一看,又像是正经修士出身。
修士……怎么偏偏是修士?
看来,阿善这回并没有骗我。这人……可能真是在贺州认识的?
见状,司徒善远远地“啊”了一声:“乔兄,你快过来——我长姐的木剑打屁股巨痛,你可千万不要跟她顶撞!”
乔相宜正被司徒音盯得浑身发毛,他一面心虚地微笑装作无事发生,一面心中暗想:枫雪楼的水深不深他不知道,但这位司徒家的长姐,眼神看起来,不是很好惹……还是早点撤退的好。
司徒音见对面的乔相宜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便拍了拍手——方才还在后院里散落的七零八落、奄奄一息的小厮们又生龙活虎的涌动了起来,将在墙头盘旋不下的司徒善和势单力薄的乔相宜团团围住。
司徒善一只腿悬在墙头,另一只外袍的外领被人从上头勾住了,但他仍是死死抱着怀中的行囊不松手,嘴里还嘟囔着:“乔兄……对不住了。是我……坑害了你。”
“人赃俱获,你们有什么好说的,都乖乖跟我走吧。”司徒音将桃木剑收了起来:“阿善,你今日不许吃晚饭。就在这面壁思过一整晚,明日跟我去王府赔罪,听到了没?”
忽而又看向乔相宜:“至于乔公子,我说了会亲自招待,便不会食言,这边请——”
乔相宜远远瞥了司徒善一眼:虽说他不该插手别人的家事,但,若在此地抛下司徒善……这种做法似乎也有些不太地道。
司徒音原本以为牵制住乔相宜,司徒善便会乖乖就范。谁知话音未落,转头一看,方才还在对面的乔相宜……眨眼之间就不见了。
她唤来最近的一个小厮,道:“人呢?”
那小厮懵然回道:“不知道啊,方才还在呢。”
这时,只听对面墙头传来几声呼号,几道人影又叠罗汉似的跌了下来。一人摔落在同僚做的“软垫”上,慌张地爬了起来:“小姐,不好了!少爷他……他也不见了!”
司徒音脸色一变,再回头时,只见空无一人的墙垣黯然飘落下一张褶皱的纸人。
捡起那纸人后,她环视四周——真是大意了。
呵,司徒善能交到的朋友……果然都是狐朋狗友!
那小厮立刻重新站好:“小姐……我们立刻去追回少爷!”
却见司徒音顿了顿,挥手道:“算了,不用追了。他爱玩就让他去玩,抓回来也会再跑出去的。明日我亲自去王府一趟,在那之前,你们放出消息,说阿善染了风寒,不便见人——就这样吧。”
*
无名道路旁,草丛里钻出两道身影。
司徒善沾了一脸灰,头上还挂着一根狗尾巴草,他趴在大包小包的行囊之上,梦魇似地叫唤道:“长姐!你莫要再打我啦——”
待被身旁的乔相宜拍了几下,才恍然回神:好像没有人追来了。
“乔兄,方才是你救了我?”司徒善道:“我差点以为是我听错了。”
片刻前,司徒善在墙头挣扎时,突然感到一阵妖风刮过,随即乔相宜突然出现,催促他快些离开。司徒善不记得二人是怎么避开那些追击的,只记得身体逐渐力竭,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再回神时,二人已转移到了安全区域。
乔相宜眯了眯眼睛:“你先检查一下东西有没有少,能捞的都没捞回来没?”
司徒善检查了下周身,奇怪的发现包裹好像没有少,似乎都带回来了,于是诧异地看向乔相宜,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乔相宜轻咳了两声,然后抬手指了指他的袖口,司徒善顺着他的目光去翻了翻,却没在袖口处发现任何东西。
司徒善:“怎么了?乔兄,这是何意?”
乔相宜心想:糟糕……好像把罪证落下了。
可盼望他那警觉的长姐不要发现才好。
顿了顿,乔相宜才恢复微笑道:“咳……我既然上了贼船,就没有途中叛变的道理。方才情况紧急,你我性命危在旦夕,这才出此下策,先逃离包围圈再说。”
司徒善似乎这才想起乔相宜当年在贺州城的“英勇壮举”,忙道:“兄弟,你有这本事不早说——早知道咱俩直接不回来了,哪还用折腾这一出?”
“别,我可没有诱拐你的意思。”乔相宜立马摇头。心道:我可不想被通缉。“我的意思是,看你家这棘手的情况,你还是出去避两天风头为好。等过几天你长姐消气了……再回来也不迟。”
“说得也是……”司徒善点了点头,又摆摆手:“不对,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跑了出去,哪有再回来的道理?”
乔相宜:“我退出……您自个儿玩吧。”
“别呀,先不管那些。”闻言,司徒善恢复生气道:“乔兄,你来一趟我还没好好招待你。走,我做东,咱们先出去玩几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