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善与乔相宜二人,经过贺州内城那一遭,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再加上性格投缘,怎么也配称兄道弟了。
可那“称兄道弟”的缘分太浅薄,自从乔相宜那日被悬赏围捕,二人走失,司徒善就再也没见过他的这位过命交情的兄弟。连他自己的命,都是那位贺州城的知州大人王郁沣开了眼,想起与司徒家的交情,才勉强救回来的。
司徒善一度以为他的“乔兄”去见阎王了,但似乎又不想接受这个答案,他心想:乔兄这样的好人,应该会没事的吧。
这样想着,司徒善终于辗转回到了元京。
经此劫难后,他也总算是成长了一些——至少知道出门钻轿子遮住脸了。
司徒善此人,表面上看上去咋咋呼呼,跟司徒家谁也不像,但只有身为长姐的司徒音清楚,他那些个新鲜劲儿才是真活脱脱继承了他二姐司徒馨的遗风。
只可惜经此一遭,司徒家不仅欠下了一大堆人情,还让这根“独苗”差点绝了后。
虽说西境是不敢再送,司徒彰也断然不会允许他像他二姐年轻时那样放肆,整那些个歪门邪道了。
更何况,他二姐司徒馨机敏决断,年轻时只是看起来张扬莽撞,但到底眼光和天赋都比这位小弟要好上许多,她确实善于经营和管理——眼光毒辣如司徒彰,并不是完全没有看在眼里。之所以默认她成为如今的样子,两方背地里难道没有暗自较劲妥协吗?
但司徒善就不一样了,他不仅天赋不如他两位性格鲜明的姐姐,甚至在某些小事上可能还不如他那位窝囊的三姐细心——三姐司徒宁虽然胆小如鼠,上不得台面,但最起码的知书达理还是有的。三小姐哭也是搁家哭,在外面还是一副温和有礼的做派,面子工程做足了,倒也不至于给司徒家太丢人。
司徒善娇生惯养毫无野心,他的几位姊妹连枝同气、交情甚笃,因此司徒府交给司徒音打理,暂时没人觉得有问题。可司徒音一无官爵,二无夫家倚仗,只能顶个名誉“学士”头衔偶尔帮司徒彰处理一些人情事故。那以后呢?
朝堂风云诡谲,越是身处高位反而越需要处处谨慎。而两位妹妹生了孩子之后,重心肯定不可能再回到家里,司徒家说到底还是需要一个男人有个身份的凭依——不是说女人不行,而是现实就是如此,要想保持体面就得遵循某些规则。
因此,司徒音对这位“混世魔王”弟弟,表现出来的忧心,也没比那位老父亲轻多少。倒不如说,她代劳了司徒彰“严父”的一面,才能使得那位在朝堂之上多出一份心力。
乔相宜知晓完这一遭后,心道:嚯,有钱人家可真够麻烦的。
彼时,他尚且不知,家风严正的司徒家至少没有别系的旁支来扰,在元京已经算得上一股清流了。
当然,以上这些不是从司徒音嘴里说出来的,而是司徒音对司徒善一番“嘘寒问暖”后,司徒善自己“嗷嗷”叫蹦出来的。
乔相宜听他嚎“这个姐姐”、“那个姐姐”听得头都大了,没敢作声。却见司徒音也不是什么善茬,正在盘问司徒善今儿去哪混世了。
司徒音冷声道:“你今天去哪了?”
司徒善闪烁道:“我……今日去了枫雪楼。”
司徒音瞪了他一眼。
“那个……二姐昨日送了我一个产自南海的‘乌白玉燕’,她叫我到枫雪楼去取……送给王家姑娘一个见面礼。我寻思着都到枫雪楼了,不如直接约在那里见面好了。”司徒善顿了顿,“呃……长姐,这有什么问题吗?”
司徒善一抬头,司徒音就瞥见了他脸上未褪的红印。她道:“当然没问题。与王姑娘的见面本来就是我安排的。但我不是叫你回来之后先到我这里请安吗——怎么,聊得不愉快?”
司徒善立即摇头:“当然没有……很、很愉快。”
司徒音又道:“那你为什么这么早回来——是又要跟你的狐朋狗友出去疯吗?”
她说狐朋狗友四字的时候,似乎若有若无的,扫了乔相宜一眼。
乔相宜:“……”
又来一遍?
司徒善忙道:“乔兄不是什么狐朋狗友!乔兄是我的救命恩人,在贺州城的时候要不是遇到他,我早就已经死了!”
司徒音一顿,看了一眼乔相宜,又看向司徒善,似乎很是质疑:“在贺州城,不是王大人将你救下来的吗?”
“那是之后的事了,之前也有几次紧急情况,都是托了这位乔兄的福。不过都说来话长了,所以那时才没有交代的那么详细。”司徒善支吾道:“今日……我与王姑娘在二楼交谈时看见了乔兄,一时激动……便想着带他回来,让你见见我的朋友。长姐,你先别纠结这些了,赶紧招待一下乔兄吧。”
乔相宜听到“贺州”二字,神色忽而有些恍惚。
司徒音问:“乔公子……是这样吗?”
乔相宜“啊”了一声,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叫他:“是……正如司徒兄所说,我们是巧遇、巧遇。”
司徒音打量了乔相宜半晌,又递了司徒善一个眼色:“那你有好好招待王姑娘吗?”
司徒善连忙点头,又低低喊了一声:“长姐……您给我些脸吧。”
司徒音终于放过了司徒善,道:“如此,倒是我小题大做了。既是阿善的救命恩人,那也是司徒家的恩人。乔公子,方才招待不周了。”
*
司徒善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立即拉紧了房门:“呼……让你看笑话了。乔兄,还好有你在,不然我真不知道要被折腾到何时。
确认外头没了声音后,他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道:“我长姐……呃她就这样,外头人都说她性格不太好。今天的事,希望你别介意。”
乔相宜自来熟地找了块地方坐下,随意地展开了那把布满奇怪符文的折扇,道:“怎么会呢?司徒兄的长姐,人长得好看又能干,在我看来,是个妙人。”
除了……脾气确实有些不大好。
司徒善打开了自己房间的橱柜,咂舌道:“妙人……?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她——乔兄,你不会看上我长姐了吧?”
乔相宜顺了口茶,道:“你还是闭嘴吧。免得她听到了再打你一顿。”
闻言,二人相视一笑。
乔相宜与司徒善年纪相近,即使生长环境不同,也算能聊到一处去的同龄人。若是再早几年,估计是能一块爬山掏鸟蛋的好战友。
司徒善自从回到自己屋里后,就一直在忙活什么。只见司徒善将头从橱柜中探出,直接向乔相宜扔了件什么东西。
乔相宜接住,见是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刺绣袋子,便疑惑道:“这是要干嘛?你不是要请我做客吗?”
司徒善却又扔来一大包:“拿着,乔兄!这是你的谢礼。”
“……”
乔相宜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司徒善换了一身全是褡裢和荷包的长袍,身上又挂了两包“大件”,他再三确认后,忽然轻车熟路地掀开了床底的一块木板——下面竟藏了一条密道。
司徒善:“嘘……我长姐不知道我偷挖了一条小道通往地下冰室,我们先去那儿躲一会,然后趁下人都在打盹时从另一个边穿过去,快的话子时就能到后院了。只要你我相互配合,不发出奇怪的声音……保管无人发现。”
乔相宜立刻明白他要干什么,便“痛心疾首”道:“好啊……原来你叫我来你家做客,是为了栽赃于我!”
司徒善一面招呼乔相宜过来,一面“悲怆”道:“人多好办事!乔兄,我死期将至——得赶紧多拿些盘缠跑路。”
乔相宜也跟着跳了进来,不解道:“死期将至?是指你从枫雪楼跳下来这件事吗?”
昏暗的地下冰室。乔相宜从甬道中探出头来,看向上方领路的司徒善。他似乎在努力地憋住笑意,才没破了功:“司徒兄,咳……原来你是去枫雪楼相亲的。”
司徒善垂头丧气,扶了他一把,神色不悦道:“哼……快别提了。”
原来,那位被安排和司徒善相亲的对象,正是那日将司徒善从楼上扔下去的那位——叫王思源,元京王氏直系出身。
跟姓氏稀奇,矜持自慎的司徒家不同,元京王氏是大家族——从大周朝堂中姓王的人数量上就可见一斑。王氏祖上的血脉到可以追溯到前朝,总而言之家族历史源远流长,怎么往脸上贴金都不为过。而他们确实也世代为文官,兢兢业业辅佐君主,算不上功高盖主,但也算得上“桃李满天下”,旁系那叫一个错综复杂。
但不知怎的,元京王氏在成武帝时期还算是天横贵胄,到了元光年间,不知是得罪了太后还是站错了队,总之王氏家族中能拿得出手的年轻“苗子”都被贬了个干净,下放到一些偏远的苦寒之地去了。
这一牵连,本来朝中能说得上话的王家老祖宗也逐渐失了话语权,整日担心王氏是不是会就此衰落。
与此同时,人丁不算旺盛、熬走了三代君主的司徒家被太后看中,赋予司徒彰左相的重权。
元京王氏闻着味儿就来了:既然自己家的人不顶用,还不能去攀新枝吗?听说司徒家有个“独苗”,今年才刚刚及冠……
于是乎,王氏家族就派了嫡系中最年轻漂亮的王思源与司徒善“认识”一下,希望能够借此促成一段姻亲,攀上司徒家这棵大树。
王思源……瞧这名字起的,就差没指着她的头,告诉她要饮水思源了。
那位王思源姑娘乔相宜见过——便是枫雪楼楼上身穿藕荷色罗裙那位,长得确实十分标致。只可惜……某种程度上,这位的脾气和司徒善的长姐不分上下。
娇生惯养、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和官家小姐凑到了一起,虽不至于相看两生厌,背后却也是各藏心思。王思源表面应承,暗地里早已嫌弃司徒善聒噪轻浮。
而司徒善从小被三位姐姐养大,向来没有什么男女之别,跟谁都是欢喜了就亲近。见王姑娘象征性地夸了他两句,立刻乐得上了头,抓了王思源的手说了两句啥,直接把人吓着了。
这还不是最打紧的,司徒善再愣,也不至于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他当即收手,打算平息这尴尬的局面。却不想,被二楼窗户边晃来的一只“花风筝”亮瞎了眼。
乔相宜想起来了,诧异道:“就为了……一只破风筝?”
司徒善摇头:“倒也不是,我二姐当时交代了,叫我务必将见面礼送到,不能失了礼节。但那位王姑娘觉得‘乌白玉燕’太过贵重,不愿收下,我便只能自己想个新主意。当时,那道风筝刚好出现在那里,我只觉得……这是缘分。”
乔相宜叹了口气,念道:“你还不如说,你看她长得是你喜欢的类型,所以想着献一回宝呢——这样听起来还差不多。”
司徒善撇了撇嘴,道:“嘁……乔兄,被你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