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善此人,在凑热闹方面的本事,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他离开司徒府那日,便好像解除了“封印”,顿时将那些烦心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很不幸,他的好友乔相宜,也不是个克己复礼的性子。
上元节刚过,元京的街道春寒未消,东市却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东市的标志性建筑——醉冬楼顶上的钟楼响过三巡,刚从庙会归来的司徒善、乔相宜二人,被拦截在了客栈二楼。
“你说什么?我寄存在这里的行李全都没了?”司徒善气冲冲道,“什么时候?谁擅自扣留的?怎么没有人通知我?”
那管事的支吾道:“扣留你行李的那人姓名……我们不方便透露,但他给客人留了言,说是客人您若有需求,可以亲自找他,他随时欢迎。”说着,递出了一张精致的小纸。
只见,那张小纸的落款处,画着一枚小小的牡丹花。
站在不远处的乔相宜,眼见方才还生龙活虎要与人争辩的司徒善,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直接将那张小纸扔了出去。
“乔兄,我真是大意了。”司徒善垂头丧气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东市虽是我长姐管不着的地方,可却到处遍布着二姐的眼线!”
司徒馨的意思是,司徒善闯了什么祸她管不着,但眼下她和家里关系紧张,多少要给司徒音一点面子,只能将宝贝弟弟的“家当”全都“好心”收下以作警示,要是不服可以直接去求她。
否则,一切免谈!
司徒善越想越气:“不行!我死都不求她!求她肯定要诈我,我二姐惯会诈人,还不如……不如流落街头的好!”
管事的适时插嘴道:“那个……这位客人,我们醉冬楼比较人性化,您虽然拖欠了房费,但我们不会随意赶人走,您看……您要不今晚先歇下,明早再……流落街头呗。”
司徒善:“……我谢谢你。”
此时,乔相宜已经利落地从客房滚出来,收拾了二人为数不多的随身物品。
几日前,他们二人到达东市时,见此处来往商客络绎不绝,人多眼杂,正是委身安顿的好去处,便决定在此地消生几日,却没想到没住到三天就出事了。
乔相宜叹惋道:“还好,没把屋子里的也都清干净……还算他们有点人性。”
司徒善泫然欲泣:“乔兄,你这就打算走吗?他们说了可以住到明天早上的。”
乔相宜上前拍了拍司徒善的肩膀:“事已至此,早流落晚流落也是一样的。你现在跟我出去,指不定还能碰见捡漏的呢。”
司徒善听他话中有意,眼睛亮了亮:“乔兄你……有何妙计?”
乔相宜顿了顿:“我想了想,为了不流落街头,我们也许可以去一个地方碰碰运气。”
司徒善:“什么地方我不知道?”
怎么,元京城还有他司徒少爷没去过的地方?
乔相宜不着痕迹地对司徒善笑了笑:“嗯……要是你家有门禁的话,你还真未必知道。”
司徒善心虚地回避了乔相宜的目光:嘁,被他说中了,我们家确实有门禁。
乔相宜:“有个地方,只在戌时至子时营业。那里吃的喝的玩的乐的都有,但不像醉冬楼和翠听春一样那么高门槛,只需要……一点点的本金,一点点慧眼……还有耐心。”
*
立春前后,正是东市的集市最热闹的时候,然而夜晚的集市档口,彩灯落幕,只落下一地狼藉。
“嗷呜”一声,一只野猫翻出了凌乱的杂物堆,像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骨碌碌地奔到了集市外围的小径。
午夜,小径之外,绿油油的煤灯照亮了春雨的坑洼,半湿不干的地面上印出了野猫的脚印。
野猫所经之处,正是东市内的东市——“鬼市”。
“鬼市”的营业时间为戌时至子时,此处距离白日最热闹的集市不过一街之隔。
乔相宜和司徒善到达时,“鬼市”这边才刚刚摆上摊位,许多打底的油布上还挂着未散的雨水。摊位上的器具和物品数目琳琅却散乱地堆着,有的还挂上了青黄色的霉点。
“乔兄,这是什么地方?”司徒善确实没来过这种阴暗又潮湿的地方,瞧着新奇:这些人怎么奇奇怪怪的——你看,那边那个摊位,怎么挂了个不会亮的灯笼?
顺着司徒善的目光看去,比起刚进来时未整理好的摊位,里面的有几家挂着木牌的摊多已经整齐摆放好了。其中客流量最多的一家,已经有几位客人在摊位前观望。但奇怪的是,这摊主不忙着去整理摊位,也不去招待已经到来的客人,反而不死心的继续去够挂在招牌上的灯笼。
司徒善:“那摊主点了半天了,点不亮还要硬点。是有什么活动吗?”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盏灯笼方才已经被风吹灭两次了。
乔相宜悄声道:“这里……你可以理解为只在夜里营业的旧货交易市场。那摊主点灯笼,是表明他这里有好货正在出售,让大家聚集过来的意思。灯光亮了,表示现在可以竞价,灭了两次,说明有两个人已经出过价了。一般来说,如果不是特别抢手的货,灭个两三次就算交易成功了。”
司徒善不屑道:“夜市里的东西也像枫雪楼的货一样抢手吗?还需要拍卖?”
乔相宜:“嗯……流程应该没枫雪楼那么讲究,但有人买账的话,说明这里的‘规矩’就是如此。”
此刻,俩人也已经到了那摊位前,果然看见一个白须长者竞价成功,拿下了方才摊位最显眼处的一枚扳指,那镶在扳指上的翡翠成色浑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乔相宜正要摇头,却突然瞥见一抹绿光隐隐与自己擦身而过。
而那白须长者神色孤傲,像是全然没看见他二人般,径自远去了。
司徒善没觉得翡翠扳指多稀奇,但对他们交易的过程倒是充满兴趣:“咦?来晚了,我还没看见方才那扳指值多少钱呢。”
“忘了说了,鬼市里的交易可以‘以物易物’。”乔相宜拿折扇指了指,“你看见了吗?那摊位上多了一把拂尘。说明方才那人是用拂尘换了这枚扳指。”
司徒善边看边转悠,转了一圈后,心想:哼,这鬼市也无甚稀奇嘛,还没他二姐家的小阁楼收藏多,更不要比枫雪楼了。好东西不多也就算了,这些个摊主连出来吆喝揽客都不会,一个个阴沉着脸,好没意思。
想到这里,他便肆无忌惮道:“你不说我都没注意,那把拂尘简直像从他的胡须上薅下来的!不仔细看还以为他拿胡子编了个辫子——活像个故弄玄虚的假道士呢。”
乔相宜无语,心道:那白胡子老者……应该真的是个修士。方才那枚翡翠扳指,分明是……沾过灵气的法器。
乔相宜没说的是:“鬼市”表面上是交易二手旧货的夜市,暗地里却是元京修士交易的地方。
这里交易的物品的确不能入司徒善的法眼,但好在鱼龙混杂。在这里淘金,经常会淘出夹杂着许多带有灵气的旧物——全看路过这里的修士有没有眼力见了。而“鬼市”以物易物的传统,也有其背后的渊源。
民间的“鬼市”历史悠久,但流动性太高,各地开放时间不稳定,而元京作为国际大都市,聚集了各地走卒商贩、僧人道士。
于是,在四年一届的元京会武开始之前,这里会成为散修的临时聚集地。修士之间银钱又不如灵玉交易方便,但又不好在四大仙门眼皮子底下进行大量的灵玉民间市场流通,于是,便有人想出了“以物易物”的法子掩人耳目。
当然,也有胆子大的不按“规矩”来,明目张胆捞一笔灵玉就跑的。
司徒善逛了半天也没啥看上的,顿时无精打采,道:“没意思,还有啥好玩的吗?”
“嗯……你看那边,”乔相宜预料到司徒善对这些不感兴趣,便转头望向巷子的最深处,“你不如去那边看看吧,那边有一些流动摊位。”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巷子最深处的灯火竟暗涌出几分纷繁的意味来——那一边的确是更热闹些。
流动摊位交易的内容更是不受限制了,除了常规的物品交易外,还用有悬赏、对弈、投壶、鉴宝、解谜、算命……甚至有时连买卖方的视角都能够颠倒过来,只要有需求,挂个牌子就上也行。
司徒善果然对那边更感兴趣。
“当然,那边的摊位用银钱交易更方便。”乔相宜掂了掂手里的荷包,“司徒兄,你运气好吗?”
二人相视一笑,先去了“押注”的摊位。
只见摊主敲锣打鼓,亮出两只雕了花的木罐子:今日新鲜出炉的主题是‘斗花冠’——论我罐中这两只妩媚灵动、神气威风、眼睛炯炯有神、瞪谁谁激灵的两只大可爱小宝贝今日谁能夺得元京“东市杯”的首届花魁娘子!来来来,押‘大毛’的去左边,押‘二丫’的去右边,都排好队!
司徒善新鲜劲果然上来了:“嚯,方才我们来时还没那么多人呢,怎么一会就聚了这么多?我喜欢这里,感觉要比醉冬楼有意思。”
“醉冬楼也不错,就是规矩太多了,不如这里烟火气足。”乔相宜扯了扯他,“呃……你往里面点,别被挤出去了!”
司徒善大手一挥:“我押十注二丫——”
乔相宜感觉到钱袋子正在飞速见了底,便胆战心惊道:“啊?哥们,你都不用考虑一下吗?”
这货是一点都不懂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省着点花的道理啊!
司徒善直接把见了底的荷包丢了出去:“没问题的。那只大毛虽然看着精神,但不如二丫的眼神凶狠——给我一种会后发制人、致人于死地的感觉。”
“这你也能看出来?”乔相宜讪讪道,“怎么办?我有点纠结,我觉得大毛也不错。”
“乔兄,信我——”司徒善拍了拍胸脯:“我最近一直倒霉,听说人的霉运用光了就有好运。如果说人有转运的话,那我的转运一定就是今天。”
乔相宜一锤定音:“好,那就信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