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岁迎新春 第11章 第 11 章

赵金有上学的第一个学期，家里唯一的骡子还是死在了一场席卷全村的疫病里。母亲没了骡子，种地也困难，又惦记着赵金有的生活费，托人在镇上的工地找了一个挑水泥的活。

虽然母亲是女人，却比男人能吃苦，包工头见她能干，多给她开了50块钱。可长期的劳作下来，母亲却有些撑不住了。在那年冬天，母亲突然毫无预兆的咳出了血。

母亲以为自己要死了，坐在工地门口就开始哭，被刚接完孩子的包工头看见，急忙问她怎么了。

女人怕了，什么都告诉了包工头，包括自己刚刚咳出的鲜血，才考上大学的儿子，还有那只病死的老骡子……

包工头听完，二话没说骑着摩托就把母亲送到了医院，还垫付了2000块的医药费。

检查下来，母亲原是得了肺结核。这个病倒也好治，医药钱都让医院包了，治病花不了多少钱。

可是难是这样一来，他们一家唯一的劳动力就倒下了，即便赵金有可以兼职赚生活费，可是他在念高中的妹妹怎么办？

她打电话给包工头说自己上不了班了。

包工头在电话里只回了句，知道了。

母亲不敢提自己还有半个月的工资能不能结清，她只能无力的握着手机，然后陷入无穷无尽的愁绪中。

她开始后悔，怎么就把这病让工地知道了呢？她大可以自己偷偷吃药，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干下去，这样起码还能挣钱。

都怪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染上了这种富贵病？

不过有时命运大概就是喜欢做弄人，眼见着陷入绝境，希望来的有猝不及防。

不到一个小时后，一个带着口罩和一次性手套的男人推开了房门：“老妹啊，你这病医生说会传染，我就套成这样来了，你别介意啊。”

来人正是送她来医院的包工头，还提着一盒漂亮的水果。他远远的把水果放在病房里的桌子上，又拿出了一个信封：“老妹啊，这里面有5000块钱。我算了你有半个月工钱没结，你一天200块，我又给你添了点，凑了个整。”

母亲手足无措的感谢他，有不敢离他太近，怕把病过给他。

“你不是说你有个念大学的儿子吗？看你这样以后也干不了啥体力活了，不然等你儿子回来，让他来我家做家教吧。我家那混小子，念书是一点也不上心。对，那小子你见过，李顺，记得吧？”

母亲点点头，笑着说孩子还小，大点就懂事了，

包工头似乎还有急事，给母亲留了个电话号码，就急匆匆走了。

之后的两个假期，赵金有获得了一个家教的工作。比起其他的兼职，这个确实算轻松不少，也让他一次又一次凑出了自己的生活费。

这样的好事在他大二那年戛然而止，包工头当时承建的一个工地出了事，当场砸死了两个工人，砸伤了四个人，其中伤者就包括包工头。

老板在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后连夜跑了，包工头还在医院抢救，前来要说法的人就围住了他在镇上的屋子。两条人命，四个伤员，老板为了压低成本，没有一个买了保险。

就这样，包工头的家底被完全掏空，一家人搬回了老家破旧的屋子。

那年夏天，赵金有提着东西去看他们。遇上了刚从学校逃学回来的李顺，他呆呆的坐在院里，听着屋里包工头和妻子争吵的声音。

“你凭什么卖我的房子啊！我们以后怎么生活？我现在腿断了，你不好好医我，还把钱给别人。”包工头的声音满是怒气。

“我不给咋整？他们把棺材摆在门口，说人是你找去的，不给就要我们娘两陪葬！要不是为了你老李家的儿子，我犯得着低声下气求人家？”妻子的声音带来哭腔。这些天他任劳任怨的照顾丈夫，却被刚刚从医院回来的丈夫无端骂了一整天。

“败家娘们！败家娘们！”包工头似乎开始摔东西，赵金有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进去合不合适，只能和院里的李顺打招呼：“给你爸买了些补品，还有一套新出的科幻小说，送给你。”

李顺“哦”了一声，接过赵金有的东西，随手放在一边。

赵金有觉得自己现在走了似乎不太合适，找了个小马扎坐在少年身边，陪他说话：“明年你就要中考了吧，怎么样，县里的一中有把握吗？”

男孩摇了摇头，问他：“赵老师，我还有未来吗？”

赵金有一时语塞，不论是谁经历了这样的变故，恐怕都会受到影响。

思来想去，他自能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说：“都会过去的，小顺。过去就好了。”

过去就好了，不管是好是坏，这时间啊，总会推着人往前走。

直到黄昏，屋里的争吵都没有结束，赵金有给李顺煮了饭，又给屋里争吵的两人端了进去。见到有外人，夫妻两也不吵了，客气的招呼赵金有坐。

两个村隔的远，赵金有怕路不好走，说自己要先回去了。

妻子急忙叫在外面狼吞虎咽的李顺送他，李顺乖顺的走在他后面，直到分别时，才同赵金有说：“哥，我会挨过去的，我会考上一中的。”

赵金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那肯定啊，我们小顺可聪明了。”

说完这话，两人就此分别。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一个往南，一个往北，渐行渐远。

包工头一家出了事，赵金有需要去别的地方找兼职，有时忙起来，连自己家也很少回去。只在逢年过节时叮嘱母亲，去包工头家走走。也是在母亲口中，他得知了包工头夫妻离婚，李顺辍学的事。

再次见面，代价却是他的一条命。

那天在车里，他没有第一眼认出李顺。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李顺比从前瘦了不少，再加上他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赵金有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是他。

可是现在赵金有认出来了，他没有办法下手了。

怪谁呢？

要是没有认出来就好了，或者要是在心狠一点就好了啊！

他在最困难的时候被李顺一家帮了，现在又被李顺害死，好像怎么看都是他命不好。

赵金有哭着说完了一切，觉得自己真是挺没用的，下不了手也不甘心，索性就这样吧。

凌萧现在气的牙痒痒，他看出来赵金有现在是真不打算动手了。

“废物。”他留下两个字，突然抽出手里的剑抛向空中的乌鸦。虽然他现在法力尽失，但准头还在，一剑插中了最前头那只乌鸦。

被刺中后，乌鸦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夜色中。

“还有你们，早就嫌你们吵了。”凌萧把气都撒在了那几只乌鸦上。

可是这些乌鸦皆是怨念化成，消散后没多久，黑烟又聚在一起，重新变成了乌鸦的形态。

“有气怎么能冲着为娘呢？”不知是不是巧合，凌萧射中的正是发出他母亲声音的那一只。

“不孝子啊，不孝子。”乌鸦念叨着这句话，振翅想飞，却被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给兜住。

霁菽施了法，网有了意识，牢牢锁住了几只乌鸦，一只也没有逃掉。他将装满乌鸦的网兜递给凌萧：“把他们都度化了吧。”

凌萧没有接，自嘲：“我什么法力都使不出来，拿什么度化？”

“你知道的，凌萧。麟罄教过你的。”霁菽没有放弃，硬是将一团叽叽喳喳的乌鸦塞进凌萧手里。

凌萧接了这一堆烫手山芋，一言不发的较着劲，拿剑柄去砸乌鸦的头。

霁菽没有管他，转头和赵金有说：“天快亮了，你不回家看看吗？”

赵金有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没有见到母亲和妹妹。

“她们……”

“在坟山呢。”霁菽说，“快去吧。”

赵金有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眼泪，又化作一阵黑烟，朝着坟山去。

现在只剩凌萧和霁菽在大眼瞪小眼，不免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要不然把这些乌鸦放了吧。”凌萧阴阳怪气的说，“怎么别人要活着理所当然，这些乌鸦就要把它们度化？人就愿意当乌鸦呢。”

“你输了，凌萧。”霁菽说。

这次轮到凌萧不说话了。

他甚至怀疑霁菽是算好的，就是在消遣自己。

手里的乌鸦开始挣扎，凌萧差点有些捏不住。

“小青鸟真可怜啊，被人玩弄在鼓掌之间。”

“放了我们吧，我们喜欢做乌鸦。”

“别管他说什么，拔了剑和他打啊。”

乌鸦们开始蛊惑凌萧，试图挑起二人的矛盾。可是凌萧虽然现在很生气，但他对于这些乌鸦的伎俩算是熟悉。

凌萧用力晃了晃手里的乌鸦，那些乌鸦瞬间不说话了。

“你把他们度化了，刚才你赌输了的事就算了。”霁菽给凌萧找了个台阶，“不过你教唆赵金有伤人的事得另算。”

“在这里吗?”凌萧终于妥协。

霁菽折下一大把松毛，给凌萧在空地上铺了一个打坐的地方：“就在这吧。”

凌萧看在那一片干净松毛的份上，拎着一袋密密麻麻的乌鸦，走了过去。他咬破自己右手的食指，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咒，然后开始度化那些怨灵。

起先乌鸦们十分不安，在网兜里四处逃窜着，若不是被阵法困在原地，此刻大概滚到一旁的石头上了。

凌萧有百来年没做这事，以为自己会生疏。结果才刚开始画阵法，后面的步骤就全都浮现了出来。从前这样的事他陪着麟罄做了不下百次，大概是真的想忘记也难了。

原先不安的乌鸦，在阵法启动后逐渐安静下来。一个个低垂这头，最后化作七道青色的光线。顺着山涧朝青渊的方向汇去。

这些青色的光线是曾经被怨灵吸食的灵气，本就属于青渊，而今怨灵消散，它们就自己回去了。

从哪来回哪去，也算每种意义上的魂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