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村的习俗,头七回魂这天,家人需在傍晚就到坟山去接已故之人的亡灵。她们会拿着一个大大的经幡,幡上挂着几个回魂铃,等到幡起铃响,就是亲人回家。
赵金有的母亲和妹妹在坟山忙活了一天一夜,那回魂铃都没有响过。
若是放在普通人家,昨日就放弃了。可是赵家的母女两却也固执,硬是有多等了一个晚上。
现在天快亮了,那回魂铃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村里一个妇女去劝赵金有的母亲:“大姐,咱回去吧。小赵这孩子大小就善良,许是那老天网开一面,让他早早投胎到富贵人家过好日子了。”
赵金有的母亲木讷的点点头:“哎,麻烦你们了,和我折腾那么久。”
“都是一个村的亲戚,说什么见外的话。”
妇人起身从他们带来的保温壶里倒了杯水递给赵金有的母亲:“你也看开点啊,人没了,这日子照常也要过……”
赵金有的母亲接过水喝了一口,揉了揉哭红的眼,又倒了些水擦了一把自己的脸。她把在旁边打盹的女儿叫醒:“囡儿,去收拾东西,和那些叔婶说我们回去吧。”
女儿乖巧的点点头,起身去叫众人回去。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微风,经幡上的回魂铃也突然响了起来。
叮铃铃的脆响在山间格外清晰,大家惊喜的看着那经幡,所有人终于等来一个他们想要的结局。
赵金有回来了!
扶着经幡的汉子给道士使了个眼色,道士麻溜的起来,撒开一把符纸,嘴里念着:“回来了,回来了!起幡,起幡。”
抬经幡的汉子就等他这一句话,快速的把东西抬起,跟在他后面走。汉子从不相信鬼神,现在也只是看着母女太可怜了,所以才主动过来帮忙的。不过这次真是奇怪了,往常随便一点风就响动的回魂铃,今日像哑了一般。眼望着那母女两越来越失落的神情,他也开始紧张起来。好在熬到了现在,这破铃铛终于有了反应,汉子差点喜极而泣。
后面的其他人也开始行动起来,吹唢呐的,敲锣的,撒纸的,端着贡品……全跟在后头。
道士走在最前面,念着:“月亮弯弯么柳叶青,柳树青青么叶子长。叶子长来么经幡起,经幡一起么故人还。阎王小鬼么行行好,莫拦着儿郎见亲娘。亲人相见啊泪汪汪,从此阴阳各一方。阎王小鬼啊行行好,早送儿郎魂回阳……”
道士念得起劲,伴随着叮铃铃响的铃声,显得有些怪异。此时东方映出一点光线,一行人也走到了村口,到家了,天也快亮了。
进入村子前,敲锣的和吹唢呐的全都停下,道士也不念了,一行人就这么安静的走着,只有那回魂铃还在响。
赵金有的母亲端着一盆子鸡蛋走在前面,每路过一户人家就拿着鸡蛋绕一绕。这是怕亡灵归来吓到主人家,拿着鸡蛋给生人叫魂,等到天一亮,就要把这鸡蛋煮了挨家挨户送去。
她路过时,不时有人家打开门,用白布包着一些钱,放到赵金有母亲的包里。
白事从不收礼金,可是村子里的人却都明白,没了赵金有,他家的情况只会更难,说是礼节,大多数人心里想的却是帮衬。
就这样,一行人终于回到了赵金有的家。隔壁的老赵头早早在院外等候,手里颤颤巍巍的点着根旱烟,嘴里骂着:“臭小子,你阿妈在外面找你,你一晚上来院里找我这个老头子!我挂的铃都要摇烂了,你才走。”
老头子耳背眼瞎,没有听见昨夜霁菽和面具男的动静。半夜出来,只看见墙角倒了的两盆吊篮,全当是赵金有碰的。
经幡上挂着的铃似乎停了,随后又剧烈的摇晃起来。
此时长夜破晓,挨家挨户传来此起彼伏的鸡鸣。
天亮了。
道士随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叮嘱道:“主人家,天亮了,得送了啊,不然误了阴间的时辰。”
赵金有的母亲悲痛的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鸡蛋,取出两只长香点上。
道士又从口袋里取出一把符纸,抛向空中,念道:“好儿郎,好儿郎!今日你阳间寿辰尽,切莫惦记家中娘。此生阴阳两相隔,来世寻家富贵郎。”
道士念着,回魂铃还在响个不停。
赵金有的母亲突然对着经幡的方向哭喊道:“金有,你安心去。往后我和你妹妹,我们好好活!你,你不必惦念我们,人各有命,你的命就到这了,你安心去,你安心去。”
赵金有的妹妹也接着说:“哥!我也会有本事的,我会和你一样赚钱,我会照顾好妈妈的。”
母女两说完,响了一路的铃声终于停住。
自此,赵金有的头七回魂结束,亲人送他的仪式在此刻完成。
从此,世上再没有赵金有。
林间,熟睡的少年已经醒了。他没有注意到藏在树林里的霁菽和凌萧,只是抖落了外套上的灰烬和落叶,然后活动了僵硬的四肢。林间的蚊虫很多,他全身被叮咬了个遍。李顺烦躁的挠了挠身上的包,嘀咕道:“靠,这都死不掉。”
没人知道他昨夜在梦里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瞬间,总之在他白忙了一夜过后,还是要面对一个现实的问题。
他起身,又在松毛地里翻找起来。昨天坏掉的蘑菇一晚上就散发出腐烂的气味,夹杂这林间的草木气,倒不算难闻。
这次他比昨天更小心了,不一会终于又将衣服全都装满了。
小心翼翼的提着这些蘑菇,李顺往山下去,正巧遇到了来收蘑菇的贩子。
见到李顺,贩子还和他打招呼:“你今天找到些啥?”
李顺把东西轻轻的放在车上,贩子将这些东西完称重,给李顺拿了钱。
加上今天的,李顺一共就拥有了快五百块钱,他揣着钱,又顺着山路一直走。终于,一块写着“赵家村”字样的石头出现在他面前。
李顺没有停下,快步跑过去,不一会就看见了赵金有家。
李顺将钱放在门口,用石头压住,,用力敲了下门,马上躲在进旁边的狗洞里。
赵金有的妹妹打开门,看见钱,问了句“谁啊?”
见没人作答,小姑娘拿着钱就进了屋。
直到门再次合上,李顺才从狗洞里爬出来。
他轻手轻脚走到门边,贴着门,听见赵金有的妹妹说:“……不知道谁放的,出去就没见人。”
里面似乎有很多人,嘈杂的声音让李顺听不见赵金有母亲说了什么,只依稀听见了几个模糊的字,大概是说把心意收下之类的。
李顺这才放下心来,又顺着来时的路跑回去。在写着“赵家村”字样的石碑旁,李顺险些和迎面走来的两人撞上。
穿白衣的往旁边一躲,避开了毛毛躁躁冲过来的李顺:“这路可得好好走,今日你运气好。来日要是再走歪了,可不知就是什么下场了。”
李顺觉得这个白衣服的人真的很装,朝他淬了一口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倒是白衣服的人不高兴了:“也就是遇见赵金有这个怂货了,换了别人,早死八百回了。”
霁菽现在算是摸清了凌萧的脾气,知道这时候他非要呈口舌之快不可,没答他的话,朝前往赵金有家走去。
凌萧不情愿的跟在霁菽后面,想不明白怎么忙活了一宿还得上这来。
敲开赵金有家门,霁菽面前站了个7、8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脸皮薄,见门外是个长相俊朗的男人,唰一下红了脸,一边朝屋里跑,一边叫着阿妈。
随后屋里出来了个膀大腰圆的女人,她急忙将小女孩抱起来,训斥她:“背时娃,叫你小点声,你三婶才睡下嘞。”
小女孩羞怯的将头埋在母亲怀里,小声说:“是没见过的人来了。”
女人走过来,和霁菽打招呼:“你二位是?”
“我们是赵金有的朋友,先前他托我给他收些东西,却又不见他来取,一打听才知道……”霁菽说的很真诚,好像真是和赵金有相识过一般。
女人一听是赵金有的朋友,立刻招呼他们进去。在院里搬来凳子,又倒了两杯茶水给二人:“小赵这孩子,真是命苦唉。”
凌萧闻了闻茶水的味道,嫌弃的放到一边。而今他是落魄了,但也不至于喝这么劣质的茶叶。倒是霁菽,水稍微凉下,就这么端着那个不知道多少年没洗干净的杯子喝了一口。
昨夜帮忙的人现在都回家休息了,女人一个人在这里张罗,见来了客人,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 你们看起来比小赵大,口音也不像是本地的,是小赵什么朋友啊。”
霁菽脸上写着可惜:“算起来,也得算同事吧。赵金有回来之前,给我们老板递了简历,要过来这边打工的。东西都寄到了我们那了,可是等了好些天他都没有过来,一问才知道出事了。”
“这样啊。”女人说着,又过来给两人添水,见凌萧跟前的一口没喝,给他重新端了杯白水来。
霁菽给女人解释,凌萧是在来之前就喝过了水,不必管他,自己端着杯子让女人添水。
“……辛苦你们跑一趟了,这小赵他妈昨天累了一宿,现在正睡着,一会你们吃了饭再走。”女人说着,又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了两个蓝色的小罐子,往凌萧手里塞。
“都是你们年轻人爱和喝的哈,一会我去你们炒菜,这算起来也算是素未谋面的,还为了小赵跑这么一趟。”
霁菽忙说一会还有事,把昨夜赵金有提着的那个行李箱交到女人手里。
赵金有带回来的东西,早在出事那天和车身一起被摔的粉碎,这些是后来霁菽又帮他买到的,加上赵金有自己找回来的那些山珍,一并交给了女人。
正和女人告别时,一个瘦高的男人领着一群人突然进来了。
瘦高男人熟练的给那群人铺开凳子,招呼女人去倒水:“这些都是上面下来的领导,来查小赵的案子,你快去叫他妈出来。做下笔录,一会还要带他们去找那些个小混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