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斯晏眼眸幽深,对于女孩突然的出现,像是有些意外的样子。
也是,带回来一天,就再没过问。
还以为,她借用了自己,摆脱困境之后,便会径自离开的。
但女孩抿了下唇,鼓足勇气,走到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仅隔了张办公桌。
她伸手,想去触碰放在桌上的笔。
视线也随着动作,落向了一面洁白的纸张。
倒是微微发抖的指尖,吸引了季斯晏的注意。
唇角微不可察地扯了扯,这才记起,她是不会说话的。
但到底是存了疑心,只是面上不显,任由女孩拿过纸张,俯下身,专注地写着什么。
从季斯晏的角度,刚好能看见精致的眉眼。
她穿着简单的灰色毛衣,纤细的手臂,随着写字的动作晃动。
过了片刻,纸上工整的字迹,让季斯晏眼前一亮。
【季先生,我叫许岁倾,是都柏林大学的学生。】
【谢谢您救了我。】
饶是季斯晏这样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字写得很漂亮。
清秀典雅,线条极其优美,恰到好处。
光是从表面看来,倒和淡然的气质,异曲同工。
但除了这两排字,就再没有其他。
尘封的心间,某根弦像是被悄然拉扯。
头一回,季斯晏起了兴,想要往深处探究。
他看向已经站直身体的许岁倾,眉眼间神色还是冷冷的。
说话的语气,也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知道了。”
人离开之后,季斯晏直接打电话,吩咐手下,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调查清楚。
很快,便有了回复。
程牧冒着细雨,赶到了庄园。
随后把伞递给佣人之后,直接快步上楼,去了书房。
他站在季斯晏面前,隔了些距离,恭敬地汇报着,“季先生,已经查过,那女孩确实是都柏林大学的学生,临时被找来弹钢琴的,证件我都拿回来了。”
程牧从兜里掏出一部白色手机,和没有壳子的学生证,呈到桌上放着。
“但人刚来这边半年,时间不算久,在学校登记的信息里,显示父母都去世了,就剩她一个。”
季斯晏听着听着,眉间聚拢的情绪,不断加重。
他漠然地嗯了声,没再继续说什么。
程牧汇报完,从书房离开,刚往下楼的阶梯,走到一半。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许岁倾双手捧着玻璃杯,站在厨房门口。
神情和昨天一样,还是呆呆愣愣地,无辜又懵懂。
杯子里盛了大半热水,正冒着白气。
但穿着,已经不再那么单薄。
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他嘴角不自觉扬起,主动对着许岁倾招手,“许小姐。”
面前的人,原本准备抬脚,往楼上走。
察觉到站在高处的男人,脚步瞬间停滞。
握着水杯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不由得有些局促。
许岁倾没有回答,低下头,打算等他先走。
对于这样的反应,程牧丝毫没有介意。
反倒是走下楼,在距离一个阶梯的位置,再次停住。
他伸手,在许岁倾低垂的眼眸晃了晃,轻声提醒,“是我呀,我叫程牧,你还记得吗?”
语气轻快,甚至莫名地,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但许岁倾脑子里不停地蹦出,昨天晚上,昏暗的后巷里,那些举动。
她抿了抿唇,强迫自己抬起头,应付地勾了勾唇角。
随后逃也似的,快步往楼上冲。
没注意,手中玻璃杯里的水,还被洒落了些。
程牧回过头,看着许岁倾逐渐远离的背影,抠了抠脑袋,不由得更是疑惑。
跑那么快,倒不是因为恐惧。
只是刚刚睡觉,又做了同样的噩梦。
紧闭的双眼,时不时浮现出,半年前被捂住口鼻,惊恐又绝望的那一幕。
要是再慢些,是不是就会被发现。
自己的额头,早在被噩梦惊醒的同时,沁出汗来。
许岁倾喘着气,终于跑到客房门外。
悬着的心,却始终没能放下。
她抬起发抖的手,推开门,进去后,又赶紧关上。
还未平复的呼吸,随着胸口动作,不断起伏。
一整夜,睡了醒,醒了睡,回忆挥之不去。
上午,季斯晏运动完回来,已经换好外出的西装,坐到了餐桌旁边。
他正看着报纸,视线随意扫到墙上的时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既然是都柏林大学的学生,作息应该还算规律,不至于晚起的。
更何况,这是正要上课的时候。
男人偏过头,往二楼角落的客房,看了一眼。
云姨意会,赶紧解释着,“先生,许小姐应该是醒了的,只是……只是可能不敢下来。”
季斯晏眉心微拧,反问道,“是吗?”
用完早餐,他反常地没有马上出门。
而是神色自若地,翻看着手中的报纸。
云姨跟着照顾季斯晏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她直接请示,“您再等等,我去看看许小姐。”
到了二楼,云姨轻轻地敲了下门。
许岁倾刚换好衣服,便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她习惯性光着脚,刚要迈出,走过去开门。
忽然想起云姨的嘱咐,又踩上拖鞋,穿好后才站到门口。
拉开门,便看着慈爱的笑脸。
云姨想了想,对着许岁倾说,“许小姐,先生叫你下去呢,好像有什么事情。”
说话的时候,又发现她眼下明显的乌青,关切地问道,“是昨晚没睡好吗?”
许岁倾抿着唇,有些感动地摇了摇头。
随后跟上脚步,走到了楼下餐桌旁。
季斯晏没看她,只是抬手指了指对面位置,平静地吩咐,“坐。”
经过时带起阵阵微风,有淡淡的香气,传入鼻间。
许岁倾听话地坐下,面前摆放下精致的餐盘。
热牛奶和三明治,闯入她的视线。
听见男人一声“吃吧”,才敢端起杯子,浅浅地抿了口。
吞咽的动作,如同她这个人,也是慢条斯理,云淡风轻的。
季斯晏手指轻敲桌面,等她喝完小半,才说,“你们学校,应该已经开学了吧?”
这话里的意思,其实再明显不过。
许岁倾眨了眨眼,迟疑片刻,才点了点头。
但她还不想走。
因为根本不敢去猜测,出了这道门之后,会面临些什么。
那天晚上的遭遇,让她始终心有余悸。
男人的身份,看起来也不低。
只是再怎么,肯定比不过眼前这位大人物。
但季斯晏只是平静地起身,离开之前,最后冷漠地留了句,“你的手机和证件我让人去取了,方姨一会儿给你。”
许岁倾听完,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也是。
素未谋面的人,自己已经很幸运,被帮过一次了。
又凭什么,还能有任何奢望呢?
她顿时没了胃口,转头对着旁边的云姨,眼神里满是愧疚。
还以为是没休息好导致,云姨心疼地拍了拍许岁倾肩膀,轻声说着,“再去休息会儿吧,我帮你收拾好就行。”
或许是前天夜里受了凉,病毒潜伏,没有第一时间发作。
又或许,是昨夜被噩梦缠身,扰得心绪不宁。
就连身体,也跟着发出了信号。
回客房后,许岁倾迷迷糊糊地,躺下就睡了。
但再次醒来,眼前一片朦胧。
隐约间,有人用温热的手背,放在自己额头。
她浑身乏力,睁开眼没两秒,又再次闭上。
好像闻到了酒精的味道,鼻子虚弱地抽了抽。
临近中午,云姨原本是上来叫她吃饭,正好问问,还需要带走些什么的。
短暂的接触下来,对这个不能说话的女孩子,只有心疼和怜惜。
但敲了两下门,都没能等到回应。
云姨以为许岁倾还在睡觉,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瞥见发红的脸,才察觉不对。
手背试探温度,确认之后,赶紧开始给她退烧。
能用的都用上了,还是徒劳无功。
季斯晏的规矩,从不喜欢任何人打扰。
所以云姨没敢打电话,扶起许岁倾,喂了药之后,静静地等着。
她坐在床边,把浑身发烫的人抱在怀中,轻轻地拍着背,一点点安抚。
像是有心灵感应,阳光被乌云遮盖,阴沉布满天空。
直到夜幕降临,整座城市,都像是陷入了迷雾。
傍晚,季斯晏回到庄园,习惯性地上楼。
刚握上门把手,就要走进书房。
正对着的另一端客房门口,云姨听见动静,从里面走出。
她手中抱着许岁倾穿过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只能换下。
云姨自然清楚,季斯晏上午那番话的意思。
害怕命令被违逆,引出更多的误解,哪怕只是凑巧而已。
她思忖了瞬,便自觉地解释,“先生,许小姐发烧了,人病着,还没能离开。”
季斯晏闻言,眉心微拧,眸底划过一丝疑惑。
但转瞬间,又勾了勾唇。
这个女孩,看似天真无辜。
可每次的遭遇,似乎也太过巧合。
心底也顺势,涌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季斯晏朝客房再看了眼,随即平静地吩咐,“打电话,叫唐医生过来。”
云姨低着头,眼睛不自觉瞪大,难免意外。
她赶紧诶了一声,拿起换掉的衣服,快步下楼。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中午那阵的药效已过,再次折返回到客房。
偌大的房间里,已然是空无一人。
夜风透过窗户缝隙钻进来,吹起帘边飘扬着舞动。
明明才过了没多久,床上的被子都已经被叠整齐。
看起来,像是没有人睡过。
云姨猛地着了慌,把客房找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她没办法,只能打破固守多年的规矩,准备去敲书房的门。
人还没走到门口,就惊奇地发现。
不知道什么时候,季斯晏已经走了过来。
慌乱中,听见男人神色冷沉地问,“怎么了?”
云姨不敢再动,但季斯晏身量高大,视线早就越过,把里面环视一圈。
她抖着唇,不安地汇报着,“先生,许小姐……好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