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未经苦恨单纯又天然的恶意。
他所以为的那些奔向他的跌撞步伐,不过是李琰被生活绊倒摔得跤,不是因为他特别,只是因为他刚好。
其实李琰不挑的,不管是谁,如果能够接住他,他应该都会去扑向那人的怀里。
二十六岁的陆溓宁总要做点跟二十二岁的陆溓宁不一样的事情。
第四年的末尾,陆溓宁有在尝试把自己弄碎的李琰修好。
“其实嫁给陆溓宁也没什么好的……”他稍微放低了点声音,讲一些有真心实意的话:“他脾气不太好……”
“骗子!”宋阮却突然很大声,但是好像他的字典里这已经是骂李琰最狠的话。他仰面哭着说:“陆先生最温柔了,他从来没有跟我发过脾气,大声讲过话。”
李琰于是沉默了下来,可能陆溓宁真的只对他自己最没耐心,惯性伤害。
因为李琰这个人,表面看起来非常普通又容易掌控和摧毁。但其实他是那种被人踹了一脚,直接站起来连身上的灰都不拍拍就继续往前走了的人,他永远固守着自己的逻辑和道路。
一个心术不正的李琰憎恨一个手段残忍的陆溓宁,这应该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他不是不怨恨生活,也不是不想问为什么。
一是没有用,二是他没时间。
他晚借一秒高利贷,陈瑜就要死在病床上了,他晚抬起来手臂护住自己的脑袋,催债的钢棍就要落到头顶,陆溓宁拿皮带抽他的时候是很疼,但是有钢棍打在身上的时候疼吗,有那群人的脚踹在他肚子上的时候疼吗,有眼睁睁看着陈垭欣一点一点因为病痛的折磨慢慢死去疼吗?
他不怨恨生活,那么为什么要怨恨陆溓宁。
相爱的人就算争吵闹矛盾伤害对方也会会为对方留有余地,但是相恨的人不用。
二十七岁的陆溓宁在这一晚许下愿望,希望他们的孩子是一位小女生,最好是位omega,希望李琰能够多喜欢她一点,顺带着对她的另一位父亲可以不要那么讨厌。
他总是以一种自以为冷漠的态度固执得走自己的道路,但是也适时同情,他大多时候好讲话的厉害。
他在那样绝望压抑的环境里,他依然能够坚强的生活,发现生活的乐趣,脑子不清醒了还要救猫咪,会给花房里的花浇水,会给夜灯编辫子。
他这样的只需要一点点水分,甚至不需要阳光就能继续发芽生长的人。
他有一天,他不想活。
“如果说我生孩子难产了,就不要救我了。”李琰脸上的表情很平淡,他眼皮垂下来,他说:“我好累,真的。”
那些字字句句配上陆溓宁那张永远盛气凌人神情倨傲的脸,似乎要让这个叫李琰的人一辈子都要在他手心里苟延残喘。
被驯服者终于用血与泪铸造的利刃击溃了驯养人,他用直白惨烈的手法成功的使死亡与待在陆溓宁身边划上等号。
一直稳居上风的猎人终于露出马脚,被一击即溃,全盘皆输。
原来爱会叫人如此软弱。
他只需一个绝望空洞的眼神望着自己,就足够让他丢盔弃甲。
除了陆溓宁,所有人都如愿。
原来这么久以来,李琰他就这样以一副支离破碎的姿态冷眼旁观陆溓宁这么多年。
二十二岁的陆溓宁在这样的时刻应该会把整间病房里的所有器材物品全都砸个稀烂才能表达他的愤怒与悲怮但是二十七岁的陆溓宁只是这样呆站着。
李琰就在这样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节离开,迎接他的新生,他的充满光明自由阳光的新生活,独留下陆溓宁陷入永远的冰冷的寒冬。
不会有哪一年的春天会比今日的寒冷。
他站在这窗口,像是站在世界的风口。
不是一点都不生气的,他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但是他没法跟李琰再生气,他对李琰的脾气早就在李琰离开的五年里,他抱着被子,慢慢散发出自己的信息素,搂紧被子叫着李琰名字,辗转难眠的夜晚里,生生磨平。
他深知他在李琰面前已经没有任何筹码。
骄傲的骨头都在无限屈从着李琰的喜怒哀乐,他也想讲一些叫李琰开心的话,但是他在讨好人方面显然是太笨拙了。
高傲的人终于低下头颅,愿剔出肋骨雕作人间庸俗求爱花,妄想从门缝里窥见他,思念与夜色等长。
“你送给我过什么?掉漆了的塑料玩具?还是永远都他妈的迟到的生日祝福?”他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眼红的比李琰还厉害:“你有给过我什么好东西吗?”
“但是这些都没关系…,我原谅你,原谅你对我不好,原谅你永远对我都冷漠无情。”陆溓宁呼吸急促起来:“所以…所以我也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这铺天盖地砸下来的不再是雨,是细密绵长的针,是锋利的刀刃。
将陆溓宁反复的凌迟。
“李琰,是我不好,是我做错事,我学不会,我罪该万死,我罪大恶极,你确实不应该原谅我,我也希望你可以继续怨恨我。”
“你其实也知道吧,你现在可以轻而易举的伤害我,你可以还回来,只要你可以好受一点,高兴一点,可以跟我动手,可以骂我,我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不要哭了,放过你自己,但是请不要放过我。”
他没想到,多年以后陆溓宁第一次没有胡搅蛮缠,没有左右言他,没有推卸责任,袒露心声表达愿望的求爱语,是希望得到李琰的怨恨。
他才五岁,他过来跟李琰讲,他不怕死,他就要爱。
为什么可以平静的接受来自生活的一切困难,却不能接受陆溓宁成为那众多苦难里的一份。
撒谎成性人会连自己也骗吗?
这世间有千百万种好,那都不是为李琰准备的,只有那冰冷的心思叵测的恶意是命运给李琰的安排。
“这不是普通的花,这是整个乌景湾镇开得最好的花。”
哦,原来不是普通的李琰,是整个乌景湾镇最好的李琰。
原来心也不是石头做的,是夺目璀璨,晶莹通透的钻石做的,然后摘下来,戴在了陆溓宁手上。
原来真的会有那么幸运。
李琰从命运蹉跎中走来,身姿落拓,那些苦难从他身上滑过,像尘埃一样被他拂去,不留痕迹。
哪怕他们纠缠不清了数十年,孩子都已经五岁。
却好像才刚刚开始恋爱,互相摸索着,会耍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性子,也同样会照顾对方的心情,想要叫对方开心一些。
“为什么我在你这里,永远跟旁人不一样!?”他侧过身来去问李琰,语气里全是是盖不住的伤心与不甘:“不管是陈瑜也好,林笙也好,现在的陆泽睿也好,每次在与我之间做选择的时候,我总被你放弃。”他去搂李琰:“我怎么总是次选,可是我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在任何人面前都是。”
陆溓宁太笨拙了。
好在勉强学会了道歉。
明明陆溓宁一个人爱了李琰十年,“我爱你”却是李琰先说出口。
“如果我生病了,我肯定离你远远的,也不可能留什么话来拖累你。”
“我一定是比她更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