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逾蹲在音乐楼外的灌木丛里,膝盖被露水浸得发凉。凌晨两点的校园寂静如深海,唯有三楼琴房的灯光亮着,像一尾不肯沉睡的银鱼。
耳机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声,他调整着藏在花坛中的录音笔角度,屏幕荧光映出他紧抿的唇。穆之的琴声从窗缝渗出,是德彪西的《月光》,却弹得比往常更滞涩,仿佛每个音符都在抵抗某种无形的枷锁。
三天前,他在纪检部档案室翻到一封匿名举报信。信纸边缘焦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举报钢琴特长生穆之——多次深夜违规使用琴房,干扰宿舍区秩序。”
落款日期是两年前的9月28日,穆之生日当天。
琴声突然中断。池逾猛地抬头,看见穆之的身影映在窗帘上,右手悬在空中颤抖,像被丝线吊住的木偶。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烟盒,却听见“咔嗒”一声——琴房的门开了。
穆之站在楼梯拐角时,池逾正用打火机燎烤录音笔上的露水。月光将两人的影子绞缠在台阶上,松木香混着夜露的潮气扑面而来。
“纪检部现在管凌晨两点查岗?”穆之的镜链缠在指间,金属冷光割裂了阴影。
“我来抓现行犯。”池逾晃了晃举报信复印件,“穆部长知法犯法,扣多少德育分?”
穆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伸手去夺信纸,池逾却顺势后仰,后脑勺磕上消防栓的瞬间,录音笔从口袋滑落。德彪西的残章在空旷楼道里回荡,夹杂着池逾急促的呼吸。
“你录音?”穆之的指节抵住池逾喉结,力道却泄得绵软。
“失眠药方。”池逾勾起嘴角,虎牙尖擦过下唇,“你的琴声比安眠药管用。”
顶灯突然亮起,穆之的白衬衫下隐约透出一丝不自然的褶皱。池逾的目光停留在他微微发颤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勒过的痕迹。
“你受伤了?”池逾皱眉,伸手想去查看。
穆之迅速后退一步,将袖口拉下:“与你无关。”
论坛凌晨三点爆出新帖:
【泪目】音乐楼惊现虐恋现场!会长疑似受伤,真相扑朔迷离!
模糊的偷拍照里,穆之的脸色苍白,池逾的长发垂在他染血的袖口。热评区迅速分化为两派:『会长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与『说不定是play的一环』。
池逾盘腿坐在天台上,将举报信折成纸船。夜风掀起信纸一角,露出背面褪色的钢笔字——
“他弹的是求救信号。”
林小野气喘吁吁地撞开铁门:“穆之他爸来学校了!现在在校长室!”
纸船栽进夜色,池逾翻身跃下水箱。
校长室的磨砂玻璃映出两道扭曲人影。池逾贴在门缝边,听见茶盏碎裂的脆响。
“翅膀硬了?敢用巡演威胁家里?”中年男声裹着痰音,“别忘了你的责任!”
穆之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我可以放弃钢琴,但联姻……”
“由不得你选!”
池逾踹开门的瞬间,紫砂壶碎片正擦过穆之额角。血珠滚落镜片时,他想起那晚琴房里颤抖的手——原来德彪西的《月光》,从来不是弹给旁人听的。
医务室消毒水刺鼻。池逾捏着棉签的手悬在半空,穆之额角的血已经凝固成褐色的痂。
“举报信是我写的。”穆之突然开口。
棉签掉进酒精瓶,溅起的水花打湿池逾的袖口。两年前的雨夜,穆之在琴房吞下半瓶安眠药,却被清洁工发现送医。父亲赶到医院的第一句话是:“别给家族丢脸。”
“那时候我每天弹十小时琴,指甲裂了就用胶水粘。”穆之的指尖抚过池逾偷录的音频文件,“直到发现有人在窗外偷听。”
池逾的喉结动了动。他当然记得——转学前的那个冬天,他总蹲在音乐附中围墙外,听某个琴房飘出的肖邦。直到某天,琴声变成了持续的单音,像濒死的鲸鱼在52赫兹频率上哀鸣。
“我举报自己,是想让学校禁止夜间练琴。”穆之的镜片蒙着雾气,“可惜他们只当是恶作剧。”
池逾突然抓住他手腕,将手机贴在他耳边。经过降噪处理的音频流淌而出:肖邦的《离别曲》,背景里有细微的撞击声,像指节叩击琴板的摩斯密码。
“那天你在求救。”池逾的拇指按在穆之脉搏处,“两年前我就该听见。”
穆之失踪了三天。池逾翻遍音乐楼所有琴房,只在D大调音叉下找到半页乐谱。五线谱边缘画着流泪的小人,高音谱号旁标注:“池逾,别找。”
第四天深夜,特别关注提示音炸响。学生会公众号更新了穆之的巡演预告,照片里的他西装革履,腕表遮住绷带,笑容标准得像是AI生成的假面。
池逾摔碎第三个玻璃罐时,手机震了。陌生号码发来音频文件,时长52秒。
耳机灌入海浪般的白噪音,渐渐浮出穆之的呼吸声。他的指尖无规律地敲击话筒,间隔长短不一。池逾在速写本上疯狂记录节奏,直到破译出最后的摩斯电码——
“C3琴房,23:00。”
月光被云层吞没的瞬间,池逾撬开了音乐楼地下室的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