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日,徽瑶常常与无涯提起赵缵。
“所以,你想说,那赵缵是个怎样的人?”无涯问道。
“他出身商家,怕是将商人八面玲珑的那套学得淋漓尽致,同一句话,在一百个人面前有一百种说法。”徽瑶还未回答,无涯先抢答道。
“你很不喜欢他?”徽瑶柔声问无涯。
“我不喜欢圆滑市侩之人。”无涯直白道。
“那是因你的处境与他不同。如果你处在他的处境下……”
“他或许有他的苦衷,可不意味着他有苦衷,我就必得理解他,欣赏他。”无涯昂扬道。
徽瑶知无涯并非知己,一笑置之。
就在此时,庄瑜瑾捧着茶具进到书房里来。他与无涯说,有事与徽瑶私谈。无涯便寻由头告退了。
徽瑶慢慢地起身,看着庄瑜瑾将茶水倒入茶杯。
“你提到赵缵时那神色……郡主竟没发现,你对他有男女之情。”庄瑜瑾道。
“经历过男女之情的人,才知喜欢一个人时当是什么样子,可无涯未经历过男女之情。”徽瑶淡淡地说道。
“阿姊想过以后吗?”庄瑜瑾又问,“士农工商,商人可是最末等的职位。”
“为何事事皆要想‘以后’?”徽瑶目色窅然,“我够理智,也够克制。”
庄瑜瑾遂无言相对。
下午时,徽瑶换上身青花瓷配色的襦裙将出门去时,庄瑜瑾跟上了她。
“阿姊是要去天水楼吗?”他笑得不怀好意,“我与你一同过去。”
徽瑶笑着微微摇头,却未制止庄瑜瑾。
金灿灿的阳光,撒在柜台前。赵缵托着腮,微合眼皮,半睡半醒,身前柜台上摊着一本书。徽瑶自柜台边经过时,突发奇想,欲不动声色地将书合上。就在她的手指触到书页的那一瞬间,赵缵醒了来,看着徽瑶放在书页上的手指,笑问道:“庄姑娘,何事?”
徽瑶镇定地拿开了手:“我想待客,你们这儿可还有雅间?”
赵缵如有深意地一笑:“有,自然有。请庄姑娘随我来。”
已然就座的庄瑜瑾目送徽瑶随着赵缵上楼,面露愤懑之色,也提步上楼去了。
他带着徽瑶,径直到了三楼。三楼的空间比一楼与二楼狭窄得多,偌大的廊上,只一间门。门上贴着副联子:“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他们走到最右边那扇门前,推门而入,见那间房三面环窗。推开身后的窗,可见隔着条过道厅里攒动的人影;推开右边的窗,正见街道上车水马龙;推开前边的窗,汹涌澎湃的江水在下翻滚着,滔滔水声向窗子逼近。
“我以前竟不知道,天水楼还有三楼。”徽瑶走近窗边,“这儿倒真是个好去处。”
赵缵倒了一杯茶:“庄姑娘有话,现在可否说了?庄姑娘也真是有闲情雅兴,才非要择这个好去处与赵某论事。”
“与你论事?”徽瑶脸颊微红,“你怎就知,我要宴请的宾客就是你?”
“我或许不知,可你刚刚那话却告诉了我。”赵缵微微靠近徽瑶,“不过,庄姑娘记得,价钱照旧,你身为大家姑娘,可勿要赖账。”
徽瑶欲开口,却见有黑影拓在门上。她向门边走近时,那黑影却渐渐向右移动并缩小,终远离了这间屋。
徽瑶心知门外是何人,便未与赵缵提起黑影之事,而问道:“仲承,你真的甘心困于天水楼做个小小的掌柜吗?”
“不甘心。”赵缵脱口而出。随后,他又若有所失地说道:“不甘心又如何?甘心又如何?”
徽瑶却看向门后挂的那幅字。乍看之下,是“金”字,仔细一看,才见左下角比“金”字少了一点。
“人玉,人中美玉。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之,欲求善价而沽诸。你是在自比?”虽是问句,徽瑶的辞色却告诉赵缵:她已知道了这问题的答案。
“我只是觉得这幅字潇洒俊逸,挂在门后,并无多思,有何不妥吗?”赵缵道,“庄姑娘这些话,不过是在如今人臆测古人般臆测我的心思罢了。”
徽瑶默然,眼神却一如适才那般坚定。半晌,她开口问道:“你果真无心于仕途?”
赵缵目光渐渐暗淡了下来,斟酌半晌,才道:“果真。”
徽瑶似隐隐有些失望。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陈小二匆匆忙忙跑来,不顾礼节推门而入,“那个沈二郎,他要把天水楼砸了!”
沈二郎指的是赵缵杀父仇人沈存高的二子沈恪传。
赵缵闻言大惊,却很快恢复了镇定:“我去去就回。”
徽瑶目光一紧,也随赵缵而去。
到了大堂,果见满地狼藉,一身鲜衣的沈恪传眉飞色舞,忙不迭地指挥仆从砸酒楼。
客官们不悦之色爬满了整张脸,偶有窃窃私语,却无人敢挺身而出。
童洄见此状,拿起半碗酒,连碗带酒地往下砸:“嚣张个什么!就仗着你是沈存高的儿子!你们景国丞相沈存高是个什么东西!鱼肉百姓!为枭为鸱!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沈恪传听到这话,骄横之色不减反增:“好啊,今日我就让你看看,我是个什么东西!来人!给我继续砸!”
赵缵上前,迈的却是不紧不慢的步伐,劝道:“沈二郎慎行。今日之举有失体统……”
“有失体统是吗?我不介意再失体统一些!”
乒乒乓乓的声音再度嘈杂地响起。沈恪传嚣张跋扈的姿态凝结成赵缵眼中一滴透明的光。
“阿姊,我们走吧,莫要卷入事端。”庄瑜瑾走近徽瑶,扯扯她的衣袖,道。
徽瑶不动声色地拿开了庄瑜瑾的手,仿佛有沉沉包袱压在她的心头,鼎沸的人声撩拨着她内心的一滩静水。
“你走吧,我片刻就来。”她说。
庄瑜瑾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终是顺从地走了。
“亏损有多少?”账房里,赵缵平静地问账房先生。
“容小的再算算……”
“慢慢算吧。日后我们辛苦些,早些开门迎客,总能把这笔钱赚回来。”
“掌柜的,你……不计较?”随川问。
“若是我计较了,就能把亏损统统讨回来,那我现在必定拼了命去和沈恪传计较。”
“都是你,童洄!”陈小二怒气冲冲道,“你干嘛要骂沈丞相,你不知道这会激怒沈恪传吗!”
“我……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那样。”童洄嘟嘴道。
敲门声响起。离门最近的随川立刻前去开门,一妙颜女子步履款款而入。
“庄姑娘……”赵缵无语凝眸,对一众仆从挥手示意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随川傍阴顺从地离开,两位小二起哄一番才怀着笑而去,鲁管家是最后一个走的,还不忘随手关上门。
“庄姑娘……何事……”赵缵问。
“只是觉着,沈恪传砸天水楼时我袖手旁观,对不住你。”徽瑶带着歉意笑道,“沈家这帮人,真是狗仗人势。”
“庄姑娘你信吗,沈家不会长久的!”赵缵转了个身,低下了头。
“为何?”徽瑶问。
“权臣如霍光,忠心为国,执政有恪,尚不得善终,何况不如霍光的沈丞相?”
“你既说沈家不会长久。怎就受不得这一时之气呢?”徽瑶道,“你,不去报官吗?”
“报官?庄姑娘不知道吗?那京兆尹俞学是沈家党羽。岂会理我。”
“不,你该去报官。该闹得大些。或许今日明日没人理会你的委屈,但如你所言,沈家不会长久,待沈家覆灭之时,他们每多一条罪状,凌迟之刑就多剐一刀,他们便多一分痛苦。”徽瑶目含狠厉之色。
“万一我闹得太大,沈家都看不惯我,要杀了我这个不识时务之人呢?”
“那就是看你如何闹了。你若只是去告个京官,被赶出来后跟左邻右舍诉诉苦,那倒不会有何大祸,到时查起沈家罪状来,也能查到此事;但你若闹到三司,更甚者为了个酒楼被砸的事情去告御状,那沈家害你可怨不得谁。”徽瑶含了一抹悠然的笑,瞧向赵缵。
赵缵怔愣片刻,一时无言以对。
“庄姑娘,你可知,我的发妻冯氏是如何死的?”赵缵忽而转移话题道。
徽瑶并不回答,只静静地等候着赵缵的下文。赵缵听不到她的回应,竟选择了不说下去。尴尬之下,徽瑶只得出声道:“我不知。”
“俞学,俞学!”赵缵虽对相处不过数日的冯氏无甚感情,但事关人命,加之这些年来遭到的嘲讽、冷眼,他不禁潸然泪下,“那日,我待在天水楼。俞学早觊觎冯氏的美色,趁我不在,叫他的仆从掳了冯氏走,冯氏不堪其辱,竟上吊自尽了。”
“你如何知道的这些?”
“我不用查,那仆从拿出牙牌直说是俞学之命,我们赵家一众人包括我年幼的小弟都看在眼里呢。”
“还有呢?”徽瑶又问。
“还有……去年,凝翠楼十名姑娘失踪,也是俞学做的。”赵缵神色镇静,“我手里握着证据,随时都可告发他,只是顾虑他背后的沈丞相,因而不敢轻举妄动。”
“都收着。等时机到时,会有人为你做主的。”徽瑶郑重地搭上了赵缵的手,温和地笑道。
赵缵死过三任妻子的设定,是因为我初高中那会儿深受宅斗网文的影响,不敢把笔下男主写成古代大处男。如果是现在构思,大概不会有这种设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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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为枭为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