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天水楼。
“你说这萧郎中到底是谁害死的?”客官甲带头挑起了话题。
“管他呢?就算陛下去了,我们不还是过我们的日子。”客官乙靠着椅子,道。
“你找死啊,这话是你能说的吗?”客官丙打了打客官乙的手。
“哦哦哦,我不说,是我嘴贱,是我嘴贱。”客官乙扇了扇自己的脸。
“不过荆郎中这次,可以说是在劫难逃了。”客官甲道。
“本来人死在他家,他的嫌疑就够大了。结果他府里的小妾钱姨娘出来掺一脚,说就是他毒死的萧郎中,还把这全过程说得有条有理,让人不信都得信啊。”客官丙道。
“可惜啊,可惜啊。”客官甲惋惜道。
“可惜什么?你又不认识他。”说这话的是客官丙。
客官甲笑了笑:“我可惜他房里的徐姨娘啊,多么年轻貌美的姑娘,可惜啊。”
“我看哪,荆郎中就是被这徐姨娘害的。人徐姨娘长得漂亮,荆郎中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人家旧爱不高兴了,借机报复呢。”客官乙猥琐地笑着。
沉默良久的客官丁开口了:“嘿,这还真说不准。要真是如此,咱们都可以写出戏来,就叫---吏部荆郎中后宅那些事儿!”语毕,他不住地拊掌。
“你这样写出来,人人都知道讲的什么,谁还要看啊。”客官乙道,“你就该叫……叫……”
“叫——庭院深深深几许。妙啊妙啊。”客官甲伸着手指,不住地拍案。
“妙什么?”客官丙道,“你别仗着读过点诗书就卖弄文采,来几句谁都听不懂的诗句。我看啊,应该叫……叫……”
“叫什么啊叫!”陈小二走至这桌客人身边,重重拍了下桌子,“你们什么都不点,钱也不给,守着个空桌子坐了半天!你们有这个耐心我们可没有!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嗯……给我来一碟半的芸豆卷。”客官丁笑道。
陈小二怒了:“你见过谁家酒楼半碟半碟地卖糕点?”
“我也不想啊。可你们天水楼的芸豆卷,吃一碟,太少,吃两碟,太饱,一碟半倒是正好。”客官丁双手抚着便便大腹。
“那你就点一碟半吧。”赵缵悠悠的声音响起在陈小二身后。
“可是……掌柜的,这没有先例啊。”
“那就让我为后人开个‘先例’。”
“哎呀,赵掌柜,你人可真好。”客官丁软酥酥地搭住了赵缵的手臂。
赵缵微微一笑,轻轻放开了客官丁的手。一寸目光自不远处落于他身上。
郑畴一身蟹壳青交领袍,墨发高簪,复杂的目光在赵缵与桌上的一碟云片糕、一杯酒之间流转着。
“赵掌柜。”他出声唤道。
赵缵与身边人耳语了几句,缓缓向郑畴走来:“郑参军。”
“你如何认得我是郑参军?”
“郑参军助沈将军讨贼平叛,功名远扬,缵自是认得。”
听了此言,郑畴嘴角牵动苦涩的弧度:“功名远扬?我竟不知道,我已功名远扬。”
“是我的不是。”赵缵自然地坐在了郑畴对面,举起桌上那杯酒,对陈小二吩咐道:“换一杯茶过来!”
“你这是为何?”
“借酒浇愁愁更愁,我自是不该让郑参军愁眉苦脸地走出天水楼。”
“你因何觉得我心有所愁?”郑畴绕有兴致地问道。
“若非忧愁,何事锁眉头?”
郑畴微微低头,但笑不语。
“您的茶。”陈小二俯身,送上了清茶。
郑畴接过茶杯,一口气饮尽:“不尽兴,不尽兴。”
“这是自然,饮茶不比饮酒。”赵缵道。
“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而烦忧?”
“我对政事毫无兴趣。”
“也好,也好。”郑畴似笑非笑,“我不是什么高尚的君子,我此生之愿,不过带金佩紫,封妻荫子,好让母亲不必再跟着我受苦,好让妻儿不必再被地头蛇欺负,所以我投靠了权大势大的沈家,未曾想……”郑畴抬首,目中尽是警惕,“罢了罢了,不说也罢。”
“郑参军……”赵缵看了他好一会儿,问道,“你可是从狱中关押荆郎中之处而来?”
“你怎知道?”
“我猜的。”赵缵浅笑,拱手道,“参军见谅。我还要做生意,就不陪郑参军多聊了。”
郑畴虽有不舍,却还是对赵缵拱了拱手。
“掌柜的?”随川、傍阴跟上了出门的赵缵。
“您看出了什么?”傍阴问。
“只怕荆郎中此案,和郑参军脱不了干系。”赵缵目光如炬,“你记得那桌客官说了什么吗?荆郎中的小妾钱姨娘掺了一脚,把荆郎中毒死萧郎中的全过程说得有条有理。”
“他们还说是钱氏被冷落许久,因爱生恨呢。”随川笑道。
“这种说法根本说不通。”赵缵掰手道,“其一,若是钱氏真的被冷落许久,想必荆郎中也不重视她,她又从何得知荆郎中的计划?其二,她身为荆郎中的妾室,两人本当荣辱与共。若是荆郎中因她受难,她岂会有好日子过?难道她已恨荆郎中恨到要与他同归于尽?
“只怕,那钱氏本就是他人安在荆府的一颗棋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是这个兵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而且,这钱氏既能说出荆郎中毒死萧郎中的全过程,极有可能,她背后之人就是毒死萧郎中的真凶。”
“那么这和郑参军有什么关系?”随川问道。
“适才郑参军已承认他来天水楼之前去过狱中探望荆郎中。我猜,是沈家想从此案中捞取利益,便托付了郑参军一些事情,郑参军探望荆郎中也是受沈丞相的指使。而郑参军面露愁色地来到天水楼,或许是他未能完成沈丞相交代的任务,感到惭愧、自责;又或许是他极好地完成了沈丞相的任务,但因种种原因,未受到有功者当有的待遇。”
随川和傍阴各相看了一眼,如坠云里雾里。
“殿下。”翠绡入殿,对徽瑶行了一礼,“奴婢去打听过了,那钱氏是越州胡刺史送给荆郎中的小妾。”
“胡刺史?胡爱众?”徽瑶眉头一撇。
如雁瞄了眼徽瑶的脸色:“按照殿下先前的揣测,这个胡刺史极有可能是萧白年一案的主谋……”
“那是我先前的揣测罢了。”徽瑶道,“荆门好歹曾提携过胡爱众,萧白年一案牵扯了荆门,对胡爱众而言没有半点好处。”
“我觉得,礼部的于郎中也挺可疑的。他一向看不起萧郎中,萧郎中死了他好像还很高兴……”翠绡小声道。
徽瑶摆手:“于寒毫不掩饰他对萧白年的厌恶,可见,他并非心机深沉、会耍阴谋诡计之人。这样的人,要杀人也该在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地杀,又哪来的心机和能耐杀人杀得这般隐秘?”
“这倒是。”翠绡认同道,“那,到底是谁杀了萧郎中?”
如梦园。京城最大的戏院。
“赵掌柜也是来看戏的?”门外,才出门的阎进财拍了拍欲进门的赵缵的肩,“我告诉你啊,那戏蝶姑娘可美了呢,那杨柳细腰扭啊扭的。”
“我知道了。”赵缵淡淡道。
见阎进财识趣地离了开,赵缵掸了掸自己的肩。一进门,就见最后排一人头发披散在椅子背上。赵缵嘴角扬起了个弧度,坐到了那人身旁。
“现在台上在演什么戏?”赵缵问。
“奇货可居。”蔡襄阳答道。
“难得百姓们会对这类题材的戏曲感兴趣。”
蔡襄阳听了这话,摇了摇头:“庸俗庸俗。”
“你说谁庸俗?”
“那个叫你看戏蝶姑娘腰的人,还有一群为戏蝶姑娘而来的花花公子。”他手指向前排一众对着戏台嘻嘻笑的人,“这就好像看书,他们只看封皮漂亮,不去细读里面的内容,然后到处说这书多么有意思。在我看来,这就是对那本书的亵渎!”
“英雄所见略同。虽然你我并不是英雄。”赵缵笑道,“那你看戏曲内容,你看出了什么?”
“看出来什么?”蔡襄阳嘴角一弯,“我告诉你,我可不喜欢吕不韦了呢,说什么‘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可知何为‘得民心者得天下’?”
“这话可不是吕不韦说的,是商鞅说的。”赵缵纠正道。
“我说吕不韦说过吕不韦就是说过,不信你去翻翻《吕氏春秋》。”蔡襄阳说话语气如同一个霸道的孩子王。
赵缵抿了抿嘴,哭笑不得。
“其实,”赵缵循循道,“商鞅这话,不过是想说‘智者作教,而愚者制焉;贤者议俗,不肖者拘焉’。况且,你若真信‘恶之者众则危’,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不愿束发?”
“反正我不想束就不束。”蔡襄阳踏踏脚。
“蔡襄阳,你可否给我一些线索?关于萧白年之死。”赵缵突兀地转移话题。
“你太高看我了。这事和西燕没有关系,你们景国的事,我真的插不了手。”
赵缵面露失望之色。
“别不信啊,我和什么荆郎中、萧郎中还有那个鱼郎中那个羊郎中的,一个都不熟。”蔡襄阳摇手道。
“我没有不信。”
“我说你,老是管官场上那些闲事干嘛?”
“我从不认为这些是闲事。”
“你不认为就不认为吧,咱看戏。”蔡襄阳也不与赵缵多言,偏头面向戏台。
听着戏子咿咿呀呀的声音,赵缵只觉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