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主,天水楼有人找您。”赵缵甫一坐定,随川便跑进来通报道。
赵缵一路走着,一路揣测着来人的身份。此人不来赵府登门拜访,却去天水楼寻他,看来为的不是政事……
“赵缵!”天水楼门前,一头戴方巾、身着襕袍的书生向赵缵招手。他中等身材,一双眼睛透着狡黠的光。他身旁站着一名相貌堂堂的青衫男子,好整以暇地立着,对走来的赵缵露出温和一笑。
赵缵瞧着街道两侧的行人,不由有些尴尬,却依旧保持着穆穆仪态,冲那两人一笑,引着他们进了天水楼。
“你家的酒楼,我就白吃白喝不给钱了。”稍年长的那名书生调笑道。
赵缵面色稍沉:“阁下究竟是何人?”
“问吾是谁?功臣之后,如砥周道。”
赵缵沉思了半晌,才猜出答案:“张……道平?”
“我已及冠,叫我的小字如砥吧。”
“如砥。”赵缵依言唤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赵郎中何出此言?”张道平身旁的青衫男子问道。
赵缵瞥了眼张道平,见他未曾面露不悦,方调笑道:“我少时曾是如砥的伴读,他天天不务正业的,其父张老丞相的鼻子都被他气歪了。倒是可怜了我,一个勤奋好学的人还要陪着他挨打。”
“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也算个怀揣抱负、力争上游之人。”话至此处,张道平心生怅然,“可惜了,父亲看不到我的今天。”
赵缵闻言,亦面露怅色。他看了眼端然而坐的青衫男子,转移话题道:“阁下又是何人?”
“于寄,字书达。”青衫男子拱手道,“鱼书欲寄何由达,山远水长处处同。‘寄’是那个‘寄’,‘书’是那个‘书’,‘达’也是那个‘达’,不过‘于’乃是干勾于。”
“赵缵,字仲承。”赵缵亦介绍自己道。
“赵兄,久仰大名。”于寄道。
“赵兄?”张道平轻笑,“我与仲承都比你大了十来岁呢,你还不如叫赵叔。”
于寄略带尴尬地看向赵缵,赵缵却从容道:“我不似如砥,我可随意得很,你叫我赵爷我都不介意。”
于寄稍稍思索后,却笑着对赵缵拱手道:“仲承。”
不过几日,张道平又来找赵缵。这一次,他直接找到赵府来了,却吃了碗闭门羹。
“张举人。”过了几时,赵府的鲁管家开门而出,对张道平行了个礼,“我们郎主身在吏部,科举在即,他理应避嫌。待科举之后,尘埃落定之时,他自会找您把酒话事。”
“既然要避嫌,上次他又为何见了我?”
“郎主上次见您是出于情,况且,那时来到京城的举子还算不得多,科举之事还未引得朝堂上下注目。”
“什么道理!”张道平叫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他还怕见了我会被朝臣构陷?”
于寄拉了拉张道平的衣襟:“我听闻,陛下自登基以来,治官极严,仲承如今在朝中根基未稳,我们还是勿要给他招惹麻烦的好……”
“治官极严!可与我们同届的那个曹度华,日日去胡御史府上巴结他都没事!”
在场之人闻言无不色变,都选择了噤声不言。
张、于二人走后,鲁管家就将张道平那番话告诉了赵缵。
“唉。”赵缵长叹一口气,“这么多年,他纨绔的性子改了,可他这样的性子,日后在官场上怕是很难混得开哪!”
胡府。
胡爱众抚着手头的锦缎,嘴角的弧度带动目中的精光一同闪现。
“您还真敢收下那个曹举人送来的东西。”郭北娇胜胡爱众的小妾,“科举在即需避嫌不说,您忘了顾侍郎的前车之鉴了吗?”
“陛下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胡爱众笑道,“顾侍郎只拿钱不办事,这种人不杀他杀谁立威?我自是不会蹈顾侍郎的覆辙。至于科举避嫌……这些锦缎,不是你送我的吗?”
“郎主,又是那个曹举人求见。”有小厮通报。
“他不识时务吗?”说话的是郭北,“今时不同往日,他屡屡上门来已引得某些同届考生注目了,他若再上门来我们之间没关系也要成有关系了。”
胡爱众看了看郭北,向小厮使着眼色,小厮会意地又跑了出去。
自始至终,胡爱众的幼子胡用都垂着眼皮坐在一旁,没敢说出心里头的那句“爹爹,此举并非君子之所为……”
“胡御史他……”胡府门前,曹度华问出门来的小厮。
“胡御史爱才心切。然,科举在即,他必得避嫌。”
曹度华听得此话,只得悻悻而回。
在一条小巷里,他与见赵缵不得的于寄和张道平狭路相逢。
张道平昂起头,嗤了口气,大摇大摆地略过了曹度华。
讲礼节的于寄则向曹度华行了一礼。曹度华怔愣了一瞬,才还礼。
“如砥口不择言,曹举人勿要怪罪。”于寄代张道平道歉道。
曹度华睨了张道平一眼:“无事。五十步笑百步的事情,我可是见多了。”
“我是去见昔日挚友的,你呢?”张道平回击道。
“我……我……”曹度华低下了头。
于寄含笑的目光游走在曹度华与张道平二人身上,缓步至曹度华身边,以只有他们二人听得清的声音说道:“曹举人总该相信,以你的才华与学识,金榜题名并非是难事,又何必献谄于高官而失了本心?”
“我自是自信能中榜。”曹度华脱口而出。看了眼与他相隔约莫一尺距离的张道平,他又恐自己把狠话放早了,届时落了榜被张道平笑话。
于寄以眼神鼓励曹度华继续他的话。
“只是,听闻今日朝堂之上那些御史极为厉害,我与御史台那边的人搞好关系,日后……仕途也该会顺一些。”
于寄甩了甩袖子:“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曹度华眼皮抽了抽,似有所动。
“就你好。”曹度华走后,张道平对于寄说道,“要是换了别人,早把他结攀胡御史那些事情宣扬出去了。如此,即使他榜上有名,在同届举子中名声也不会好。”
“他也不是什么坏人,不然,他回击你时说的应是‘无中生有’而非‘五十步笑百步’。”
“那又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和在黑夜里搞谋杀不同样是杀人?”张道平并不认同于寄的话。
于寄只笑不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曹度华结攀胡爱众之事就让庄瑜瑾知道了。
庄瑜瑾回到府中,正见孔翰林好整以待。他向庄瑜瑾行了一礼:“让您久等了,翰林前来所为何事?”
“并非我有事寻你,而是你有事寻我。”在庄瑜瑾惊讶的目光里,孔翰林悠悠道,“我家大郎与我说的,你今日必定有事寻我。我不敢劳烦庄侍郎光临寒舍,就自己过来了。”
庄瑜瑾似笑非笑:“孔大郎果真是聪慧啊。”
稍坐片刻后,庄瑜瑾终于进入了正题:“今日陛下召见你,可有与你说些什么?”
“陛下与我说了许多话,不知……”
“神机妙算的孔大郎竟算不到我寻你会是为了何事?”庄瑜瑾打断了孔翰林的话。
孔翰林笑了笑:“虽然大郎确实未算到庄郎所为何事。但我想,会让你这般记挂的,应是与胡御史有关吧?”他从庄瑜瑾左侧绕到了他身子右侧,“陛下说,曹举人的试卷,必要交由她亲自过目。他若是个有才之人,留着也无妨;若是个无才之人,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他若有才,才更留不得他。”庄瑜瑾道,“宁用愚人,勿用小人。”
“其实,往来应酬这些事在官场上不是再常见不过了吗?陛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孔翰林道,“况且,曹举人结攀对科举无多大掌控力的胡御史岂不奇怪?或许,他去御史府只是去走访亲戚的呢?”
庄瑜瑾不作多言。就是因曹度华结攀的是胡爱众,他才会对此格外关注。他本就对胡爱众有着防心与猜忌之心。赵缵一来,引得他想起了从前徽瑶的情事。想起了从前徽瑶的情事,他就难免想起胡爱众算计徽瑶使她嫁入东宫之事。每每想起这些,他对胡爱众的厌恶就更多一分。不是因惋惜赵缵与徽瑶,他只是厌恶曾有人那般算计乃至操控他们姊弟。曹度华在科举之即这般殷勤地与胡爱众攀关系,不知他是否已暗中投靠了胡爱众,答应入仕后替他做事。他若是个有才之人,胡爱众就多了个帮手……
“他结攀胡御史为的是什么不重要。陛下与你怎么说,你按着她说的去做便是了。”最终,庄瑜瑾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