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我的心里已经炸成了烟花
需要用一生来打扫灰炉
—钱钟书《围城》
周叶和张芙蓉计划好在赵文秀过门的日子去送上祝贺的,但确实应了那句老话“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砖窑厂的第六天,周叶被通知明天起就不需要再来了。周叶收拾好了厨房,走至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细细地看一遍这个房间。大抵人皆是如此,虽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但这一刻真正来临时还是充满了不舍,毕竟是来到这里后做的第一份工作,它给了这个当时惴惴不安的小姑娘一份安定的底气和勇气,她是感激的。
“再见了。”周叶心想,然后坚定地出了门。在会计手里接过三十元钱时,周叶高兴极了,这可比她当时从家里带出来的钱还要多,她知足了。
接下来的日子,周叶在家待着无聊时,一时兴起跟王秀兰学习织毛衣,开始时极为生疏,漏针是常事,渐渐地单一的花针织起来竟也是手影翻飞,只不过在起针方面还不熟练。周叶充满雄心壮志地想:“假以时日,她定要再缠着王婶子多学习几种花针,再研究一下配色,等春天到了,给自己织一件美美的毛衣。”
她的计划又一次被变化打乱,因为,她可以回家了。
这次是警察上门通知的,逃跑的猴子和牵线的李月娥都已被抓捕归案,连日的审讯已将这个团伙犯下的罪行完完全全揭露,原来就在近几年,他们已拐卖了二十多名女性。有些已在北方农村扎了根,本人也不想离开了;有些人想离开,但是夫家不放;也有些北方姑娘被拐卖去了南方大山里,解救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普法的任务道阻且长。
但要相信,总有一天,行则将至。
犯人落网,周叶自然是开心的,只是开心之余,她的第一个念头是:他呢?她看向了人群之外的高建平。
警察上门可是件极为稀罕的事情,高家的这间卧室里渐渐围满了人。有些人是第一次见到周叶和张芙蓉这两个在村里闻名遐迩的女娃娃,很是热闹地聊了起来。
“这南方的水土就是养人,你看这孩子一身的皮呦又白又嫩。”有人感叹。
“就是呀,你说皮肤咋这么白!哎小姑娘,你们平时下地干活吗?”有人应和。
周叶点点头:“下地干活,一年四季都要干的。”
“那你们平时吃什么?和我们这边一样吗?”有人好奇。
周叶老实回答:“不一样,我们吃米饭。”
“你们山里都种些什么粮食?除了你说的大米,有没有其他的?”其他人也好奇。
“麦子、玉米、花生、大豆、芝麻都有。”
随即有人惊呼:“哎呦,那也和我们这里差不多嘛。”
“闺女,你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呀?”有人兴趣仍在周叶身上。
“姐妹四个。”
“不考虑在这边嫁人吗?我们这边有好多不错的小伙子。而且我听老一辈的人说,隔的越远的两口子结婚生出来的孩子越聪明。”有人已经在出主意。
“哎呀老乔,这是瞎说的吧?那个谁家的儿子去南方自己谈的结婚对象,生出来那个闺女也就一般人呀。”有人在质疑她,周叶笑了笑,正好借此躲过了回答。
天渐渐黑了,人群也渐渐散了去。一座座毛坯房子上升起袅袅炊烟,天边最后一缕红色的光束被灰暗吞噬,将街上的人都赶回了家,也彻底带走了高建平的耐心。
周叶被突然冲进来的高建平拽住手腕拉着向外走的时候,整个人是发懵的,她只来得及说出口“我还要帮婶子做饭。”就已被拽着离开了高家。
“周叶,我有话和你说。”高建平的脚步未停,但好歹是解释了一句。
他似乎是急不可耐了,渐渐不满足于走,竟是带着周叶小跑了起来。他(她)们穿过街道,进了长长的巷子,路过一家家门前,惹得门里面的狗听到动静狂吠不止,周叶的心脏也随之跳得越发快起来。
但她又想,说什么呢?是那份并未宣之于口的隐秘的爱恋?还是痛斥跨越不了的南北遥远差距的阻碍?亦或是承诺期盼一份虚无缥缈的未来?
周叶兀自沉浸在这份情绪中不得抽离,等她被高建平一声声的“周叶”唤醒时,她惊觉已经停了下来。
她和他正站在一棵树下,只一眼,周叶就笃定这便是那棵千年古槐树。目测不出要几人合抱住的枝干虬曲苍劲,深邃的沟壑与纹理皆是岁月的痕迹,庞大的树冠此刻虽已是残败凋敝,但不难想象出到了夏日枝繁叶茂时该是如何遮天蔽日。
“周叶”高建平拉住周叶细细的手腕,终于唤回她的视线,“你想好什么时候启程了吗?回去以后你是不是就再也……”
周叶知道他的意思,也懂他未说出口的话,她避开了高建平殷殷期盼的眼神,低下头:“我也不知道,我爸妈是不会同意我出来的,我能偷跑出来一次,未必能偷跑出来第二次。”
周叶感觉到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倏然收紧,箍的她隐隐已觉出痛感,周叶想要将手抽出来,却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句“我喜欢你”,如同一声闷雷,炸的周叶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高建平紧紧凝视着周叶的眉眼,他看到了周叶的震惊与慌乱,他知道自己吓到她了,但别无他法,如果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任由周叶走掉,他料想自己定会追悔莫及。于是他不由周叶躲闪,忽视自己快如擂鼓的心跳,虔诚地又重复一遍:“周叶,我喜欢你。也许你觉得时间很短,不可思议,但它就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就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也曾骂过我自己见色起意,但后来我想通了,见色起意也罢,终究是我先被你吸引,才会越陷越深。我忍不住不去关注你的一举一动,我忍不住不去因为能和你有独处的时刻而感到欢愉。”
听到此的周叶已是红晕满面,但她仍不自信,她劝高建平也是在劝自己:“你确定吗?我们都还年轻,你以后的人生很长很长,你可以多花一些时间来相处再确定心意,不能被一时的冲动……”
“不是冲动!”高建平急切地打断了她,“周叶,我很确定这不是一时的冲动,我不敢说这就是一见钟情,但那是真真实实的心动,心是我自己的,我清楚它我了解它。至于你说的需要长久地相处再确定心意的,我确信那只是一种习惯,而非我这些日子的心动。”
周叶已完全怔楞在原地,高建平的这番表白确实直戳周叶的内心,却也让周叶无处可藏、无所遁形。她想起初见时高建平提着锄头向自己跑来的样子、想起每日高建平骑着自行车接送自己、想起那日被黄立平欺负时高建平蹲在旁边安慰自己,她承认自己是动了心的,她也感受到来自高建平的热忱,但她就是个胆小鬼,龟缩在保护壳里,绝不会主动探出一步,因为她怕得不到回应,她怕最后会受伤,届时将连个舔舐伤口的容身之所都没有。
但现在她不得不面对。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怎么样呢?”她祈求般地看着高建平。
“周叶,如果,如果说你也对我有过同样的心动,能不能给我们个机会,”他自知确实有些难以启齿,艰难地开口:“能不能,能不能留下来?”
周叶再也无法直视他的眼,挣脱他的双手,转身疾步走至树根下,低声呢喃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很乱,万一你以后对我不好,我怕是再也没有信心和能力去相信和接受新的感情和生活了。”
高建平不敢再催促她,只得尽量让周叶相信自己,他和周叶并肩站在树下,舒缓了自己的语气:“周叶你相信神灵吗?”
周叶不解地望着他。
他并不需要周叶的回答,继续目视前方:“我小时候听村里一些老人讲,这棵树活了上千年,在它的身体里面早已住了一位树灵,它会护佑古槐村的村民。它历经了千年的变化,看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它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它也骗不过它,所以村民在它面前从不敢撒谎,也不敢妄言。”
“周叶,如果确信我们对彼此都有好感,何不尝试一下?我的家人你也都熟悉了,清楚每一个人的品性,这已经是好过大多数人的盲婚哑嫁,我们都该珍惜,是不是?”
周叶看着面前的古树,她伸出手在树干上轻轻抚摸。想象它历经了千年的沧桑,旁观过无情的战火纷飞、旁观过无望的流离失所、也旁观过人民期盼的繁荣安定。它看透了人性、参透了生命,时间的流逝对它来说已不是遗憾更不会让它恐慌。它只会越发地壮大自己,向更深更广的地方扎根、向更高更阔的方向伸展。它会看的更高、更远、更多,它会更加从容且无所畏惧。
周叶忽然就不再那般惧怕了,她想一棵树尚且如此,何况是一个人呢。
她转向高建平,一字一句地说:“好,但我有一个条件,跟我一起回家,让我家人看看你。”
“好。”高建平毫不迟疑地答应。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仿佛一朵烟花炸开,似星星点点,熠熠生辉。
我发现实在写不出酸臭的恋爱了,这章自己写的东西不忍直视,只能委屈你们将就看,我打发时间,你们图个乐呵。
一觉醒来发现多了两个收藏,很是开心,也很感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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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