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小棚子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王大乔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正常的生活,没有注意到一个黑影正缓缓地向他靠近。
“嘿嘿嘿,终于让我逮到了。”
王大乔丝毫不怀疑自己听见了恶魔的声音,他恨眼前这个人,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也可以装作没看见,但他不仅说了,还跑到王石头面前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
周民生打开手电对着眼前的人照一下,然后关掉,怕引起别人注意。
他学着王大乔的样子伸手用力拽了一下锁,然后把锁拿开。
王大乔带着恨意的眼神终于变成了惧意,二流子之所以叫二流子,除了气死爹妈外,还有他那长相体格。
往人面前一站,活脱一副凶神在世。
他害怕了,他怕明天村子里就会有关于他的新的传言,正常的生活会离他越来越远。
周民生推开门的刹那,王大乔就跑出去了。被有准备的周民生狠狠拉了一把,而后王大乔额头传来一阵剧痛。
周民生带了棍子。
一棍子下去,王大乔站都站不稳,倒在地上,嘴里拼命喊着救命,声音微弱,却又挨了周民生的一脚。
一场单方面的凌虐开始了,王大乔尽可能地呼救,身上的衣裳被撕扯着,王大乔在头痛中忽地猜测到周民生蹲监狱,气死爹妈是为什么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小时。不知道了,王大乔的意识渐渐模糊。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粗粝的声音炸开在王大乔耳朵里,头痛的要命,模糊的意识似乎又被暂时地勾到了一起。
乔迎枝扑上来给王大乔盖上衣服,他头上全是血,衣裳敞开着,旁边是一件女式裙子。
又是裙子。
乔迎枝抱着王大乔嚎啕大哭,王石头拿起棚子旁边的锄头朝着周民生扔过去,周民生匆忙系好裤子,爬起来就跑,边跑边喊:
“是他勾引我的,你他妈没教育好你爹关我什么事啊!你看他那副骚样子,哪个男人穿裙子啊?”
王石头冲过去的脚步停下了,周民生的话字字敲在他心上,敲的他的脊椎慢慢弯了下去。几乎没有停顿,他掉头朝着王大乔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锄头对准王大乔的腿敲下去。
一声闷响,王大乔感觉自己的身体远离了热源,有什么东西压到了他的腿上。
乔迎枝倒在王大乔的腿上,后脑勺全是血。
乔迎枝再也没抬起头来。
七天后的凌晨,乔迎枝下葬了。
王石头抱着乔迎枝的照片走在迎殡队伍最前面,王大乔被关在家里,不允许参加乔迎枝的后事。
只有王乔来了,王石头联系不上王小乔。
王石头好似老了二十岁,明明不到五十的年纪,已经拄上了拐棍,头发白了一大半。
王大乔去地里更加勤快了,早上三点多就走,晚上看不见了再回。
避免跟村里人碰面,避免跟王石头碰面。
心里对自己和周民生的恨意,对乔迎枝的愧意日益增长,交缠着裹住王大乔的整个心脏。
王大乔捶捶胸口,希望心能停一会儿,跳得他疼。
平静的过了几个月,期间王乔要把王石头接到自己家去住,王石头死活不同意,便只能随他而去。而王石头经常颤巍巍地踱步去乔迎枝的墓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王小乔的信前几天到了,她说自己挣大钱了,估计今天回来。王大乔便想自己中午早些回去。
七月的太阳炙烤着地上所有的生物,玉米地里的温度更高。叶子在王大乔脸上脖子上拉开一道道细小的口子,又痒又疼。
一出玉米地,王大乔看到了周民生正朝他走来。
心里的恨意冲天,周围没人,王大乔立刻冲上去抄起锄头就对着周民生敲下去,周民生跟他撕打着,手里拿的短木棍落了下风。
王大乔夺过周民生的木棍在他头上重重一击后,周民生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王大乔无意与他多纠缠,急匆匆地往家赶。
跑到南岔口的时候,他看见岔口上站着很多人,都看着他,嘴里跟旁边的人念叨着什么。
王大乔看见了人群中的胡春杏,自从他的事情被周民生捅出去后,胡春杏就没跟他说过话。
明明两人之前还是好朋友。
王大乔朝着胡春杏笑了一下,胡春杏的目光却躲闪着不看他。
王大乔心里泛着酸,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走过转角后,王大乔看见自己家火光冲天,黑烟从火光中喷涌而出。
现在分明是白天,冲天的火光却亮的王大乔眼睛生疼。
王大乔冲到家门口的时候,屋子烧的正旺,他看不见王石头在哪,他也进不去。
等到火烧完的时候,已经是近两个小时后了。
屋子里能烧的东西全没留下。
王大乔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事情已经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他目光呆滞地扫过废墟,寻找着王石头。
在一阵翻找之后,王大乔在放乔迎枝照片的柜子旁边发现了王石头。
面目全非的王石头。
王小乔带着她买的东西回来了,在院子外看见了满身黑的王大乔。
她跟乔迎枝,跟王石头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太久远了,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在跟她爸妈吵架吧。
王小乔问:“春杏都跟我说了。”
王大乔沉默地点点头。
“那你知道今天是谁看到了我跟周民生吗?”
小乔:“春杏看到的。”
“哈,哈哈……”
王大乔都能想象到王石头听见了什么荒诞的消息才能如此过激,可得到答案后还是很难过。
王小乔跟王大乔坐在一起,坐到第二天不知道谁家鸡鸣时,她才像刚反应过来一样,泪流成河。
王小乔疯狂捶打着王大乔,王大乔呆着不动。
她是王大乔唯一的亲人了,王乔已经属于另一个家庭了。
像昨天发生过的事情一样,王大乔坐在北坡顶上目送着迎殡队伍远去,依旧不被允许参加王石头的葬礼。
这回抱照片的,是村里跟王石头要好的朋友家的儿子,王大乔连抱他爸照片的资格都没有。
到队伍上了山看不见后,王大乔才拿着一把小小的锄头下了北坡。
这个小锄头,王石头给他们仨都做了一个,后来放在了仓库棚子里得以幸免。
这是他和王石头,王乔,王小乔之间唯一的联系。
他没有乔迎枝的一丁点儿东西。
天已经蒙蒙亮了,王大乔摸索着来到了周民生家。
在院子里就听见周民生的鼾声,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拖拉机,时断时续地工作。
轻轻一推,周家门就开了。
几天后,周民生家附近的邻居被一股臭味袭击,大家聚在一起大着胆子进了周家门,发现了已经发烂的周民生,地上搁着一把带血的小锄头。
这几家的两个男人上柏树林随便刨了个坑,也不管放不放得下,麻袋一扔草草掩了一层土便离开了,锄头被送还给王大乔家的废墟堆上。
太阳照常东升西落,姚儿湾某家不住人的院子里长满了草,连门都掩住了,这房子的外围黑漆漆的,像是被烟熏过了一样。
离姚儿湾不知道多远的一个小城镇的面馆里,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粉色小花朵外套的小女孩吃着面前的面条,含糊不清地问坐在她旁边的女人:“妈妈,他怎么每天中午都不回家吃饭啊?”
女人摸摸小女孩的头:“妈妈也不知道,可能是他不饿吧。”
小女孩咽干净嘴里的面条:“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们都请他吃过好几次面了,他每次都不肯来。”
她们说的是斜对面正在翻垃圾的男人,这个男人是前几年流浪到这儿的,以捡垃圾为生。
自从来的时候就穿着女人衣服,大概都是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
身体和从垃圾里捡出来的衣服一个颜色,春天就单穿裙子,冬天就穿十几件春天穿的裙子,长长短短混合着套在身上。
不过也奇怪,男人的头发却不像别的流浪汉一样长,一直都是短短的,头上还有好几处疤。
在母女俩说话的间隙,男人又从垃圾桶里找出来一件碎花裤子,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装进了自己带的塑料袋里,然后继续向下一个地方出发。
垃圾桶背面的架子上贴着一张寻人启事,路过的小学生嬉笑着推着中间的小男孩,一个胖胖的男孩子指着启示说:“看呐,这个人也叫王大乔,王大乔你看,人家跟你一个名字,不过他长得比你好看多了。”
男孩们一起笑了起来,被推搡着的男孩皱着眉头想挣脱他们的钳制,没成功。
又听见那个胖男孩子惊奇地说:“他现在都40了吧,放小时候的照片谁能认得出来啊,啧。”
男孩子们嬉笑着从小巷子挤进去了。
刚才男孩指过的启示上贴着一张小男孩的照片,看起来不过十岁的样子,启示上寥寥几行字:
姓名:王大乔
性别:男
于**年走失,走失时身穿黄褐色短袖,黑色长裤,如有线索请联系以下电话,必有重金酬谢。
王乔:153********
王小乔:152********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