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裙子 第3章 下

十五的月亮不仅圆，还很亮。

王大乔后半夜趁着月色进了自己家前边山坡上的一个窑洞里，这个窑洞原本的主人是一位小脚老太太，在王大乔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子女们在老人葬礼结束之后就再没回来过，老太太家里的东西被村民们洗劫一空后，这荒凉地儿现在被王大乔占领了。

屋里窗棂上的糊窗纸早就被风撕扯得连渣都不剩了，大门少了一扇，敞开着关不上。

屋里空空荡荡，除了炕和黄土地外，屋子里完整的东西就剩一个单开门的开裂的小柜子，看柜子的样子木料都不是统一的，地上还有一些烂木头烂碗碎片。

那柜子是王大乔自己做的，木料是他捡王石头用剩下的，单开门小柜子被王大乔放在门后的窗下，那里避风遮光，就是容易被雨淋到。

故而每次下雨的时候，王大乔需要跑过来把柜子藏到烂木头堆中间。

小柜子被王大乔轻轻打开，借着月光能看见柜子里似乎有个方形的物件。

等王大乔拿出来后，是一个塑料小盒子。小盒子里放着不同颜色的线轴，线轴上缠着松松垮垮的几圈线。

还有约莫两三根粗细不同的针。

王大乔把盒子拿出来放在窗台上，又伸手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件衣服，姑且称它为衣服吧。

王大乔抖开衣服，贴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两下，那是一件吊带连衣裙，严谨地说，是一件比破烂完整了一点的裙子。

裙子上没有两块一样的布料，全是一些碎布头。有薄有厚，颜色不一，怎么看怎么奇怪。

让人联想到母亲向村子里讨来的百家布，只不过百家布寄托着对孩子的祝福，王大乔的破布料寄托着的应该是诅咒。

王大乔缓缓地将布料换在自己身上，动作幅度很小，生怕扯坏了这件脆弱的“裙子”。

十多年来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今天在这个漏风漏雨却又隐蔽的地方得以展示，王大乔激动又害怕。

心脏咚咚地跳着，王大乔很想哭，不知是为自己的成果而感动，或是为自己的不正常而难过。

裙摆轻轻晃动着，像是山间被风卷起的枯叶。

“啊——有鬼啊！”

一声惨烈的喊叫在院子里响起，来不及看是谁在外面，王大乔立刻转身向暗处的炕上跑去，祈求院外的人没有看清他的脸。

一离开窗边有亮光的地方，王大乔就在屋中间的烂木头上狠狠绊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那件裙子膝盖处的线也开了，布片耷拉着，膝盖上是血混合着土。

屋外的人拔腿往外跑时，听见屋里重重的一声响，于是他转过身去，思考着鬼也弄不出这么大动静来，便大着胆子上前去看。

王大乔听见屋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跳声证实着这个屋子里还存在着人气。

眼下的情形，他无路可走。

在看清来人后，王大乔眼前一黑，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不料布料被自己踩住了，“刺啦”一声，耷拉着的布片终于落在地上。

裙摆停止了晃动，像失去风的载托的落叶落在地上，然后被动物踩来踩去，成为土地的养分。

那人眼中闪着绿幽幽的光，王大乔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曾经王石头说过的饿狼。

是周民生，气死爹妈的二流子。

第二天天不亮，王大乔就扛着锄头去了地里，中午也没有回去。

太阳又落山了，天也擦黑了，王大乔终于扛着锄头慢慢地往回走，一路上碰到好几个人。

私语在看见他时停止，等他走后又在他身后汇合。

今天的锄头格外的重，王大乔似乎觉得自己连锄头都扛不住了。

老远就看见屋子里没点灯。

推开屋门，空气中的烟味浓重的像一堵有实型的墙朝着王大乔压过来。

乔迎枝压抑的抽泣声透过烟墙传到王大乔的耳朵里。他艰难开口道；“爹……”

“我不是你爹，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王石头轻轻一鼓腮帮子，吹出去烟锅子里的烟渣，沙哑地讲。

王石头今天听到别人说王大乔的事情，尤其是二流子说时，是不相信的，直到亲自去看了老太太院子外被埋起来的衣服跟落在地上的针。

他想起来这个儿子以前说过的话，他说他喜欢穿姐姐们的衣服，要跟姐姐们一样留长头发卖钱种种话语，竟分不清他是从小就有这样的念头，还是他们害得他有了这样的念头。

王石头问：“你说……你之前说你喜欢穿乔儿们的旧衣服，是因为家里穷，还是什么？”

王大乔依旧扛着锄头，一只手捏着裤缝，道：

“因为穷。”

“留长头发了？”

“为了卖钱。”王大乔的话语里没有任何情绪。

乔迎枝的抽泣似乎停了，屋子里一阵沉默。

“放屁！你给老子放屁！”王石头突然发了怒，站起来拿起烟杆子狠狠地敲在王大乔头上，王大乔硬挨一下，依旧站着不躲闪。

解释和辩解都毫无意义，王石头心里已经有了对王大乔的判决。

“他娘，把剪刀和那东西拿来。”

乔迎枝震惊地问：“他爸，你要剪刀做什么？”

“你管得着老子？让你拿来你就拿来！”

剪刀在王大乔头上挪来挪去，王大乔头皮上不时传来尖锐的疼痛，他的头皮肯定被剪破了。

他没开口吭一声，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接受王石头对他的一切处罚。

屋子里没开灯，王石头不许乔迎枝开灯，王大乔也觉得不开灯好，他没法面对屋里的这两个人。

剪完头发后，王石头划着一根火柴，点着了王大乔做的裙子。

火焰自下而上腾地蹿起来，迅速吞没了整件衣服。

王大乔强忍着冲过去把火扑灭的想法，跪在原地不动，静静地看着裙子烧成灰烬。

而后被王石头拽着关进了院子里紧挨屋子的仓库。

说是仓库，其实是老鼠的大本营。那是早年王石头用木头搭的一个堆放杂物的棚子，年久失修，整个外形都歪歪扭扭的，看起来随时都会塌。

木棚子里堆满了破烂东西，剩余空间仅够容纳一个成年人来回转身。

接下来的四个月，王大乔都被关在这个棚子里。

王石头只让给王大乔吃黄面馒头，但是乔迎枝常常趁王石头不在的时候给王大乔递一些其他食物，偶尔会有肉。

拉撒就在一个木桶里，乔迎枝一天一处理。

乔迎枝不知道该怎么跟王大乔相处，只是经常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等你爸气消了就好了，以后妈多给你买衣服，咱不穿你姐姐们的旧衣服了。

家里除了王大乔，没有人知道这个棚子的锁是坏的，锁上后只要用力一拽，锁就打开了。小时候王大乔被同龄孩子们欺负的时候就会偷偷躲在这个仓库里。

冬月十五那天，王石头和乔迎枝去杨苗苗家里参加王乔第二个孩子的百日宴。临走时，乔迎枝央求王石头带上王大乔，王石头看向王大乔，半晌后还是没让王大乔跟去。

王大乔这天下午在院子里度过了自由的一下午，在临近太阳落山的时候，他又上山去看了日落。

遮太阳的山头也变了，夏天的时候还不是现在这一座。

不知道是不是王大乔的错觉，他总觉得太阳落山的速度也变得更快了。

不然天怎么黑得这么快呢。

有一位朋友看到我写的东西了(ο??????????ο?????????)

超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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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