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重新把礼盒放进快递纸箱里,捧着回了十五层。
她踏进《上津访谈》栏目组时,里面的人已经到得七七八八,招呼道:“早上好各位。”
“楼老师早上好!哇楼老师,你这身可真漂亮,换风格了呀!”
楼兰今天是杏色方领针织衫搭配黑色修身长裤,头发挽了个发髻斜搭在肩头,都不用换上汉服,单看这张脸就能让人见到江南烟雨。
她把钢笔礼盒随手放进了自己的办公柜,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袋递过去:“春柳,你想看的典藏版。”
“谢谢楼老师!你就是我亲姐!”
“不客气。”楼兰一边开机,一边在日程本上勾画,随口回道,“下期的稿子出来了吗?”
“出来了,我这就去拿。”春柳把访谈稿放在桌面上,楼兰的工位这边又只余下她一人。
楼兰写了几字后又想起刚放进柜子里的那支派克。思索半晌,她还是把瞬时记忆下的那串数字添加到了手机通讯录里。
编辑的时候,还是设定成了【秦】的昵称。
“楼老师。”分神的功夫,从二十层回来的姜璃站到了眼前。
楼兰闻声放下笔:“怎么了?”
姜璃气鼓鼓的:“哎呀,您自己看吧。”
她把从告示栏上撕下来的通知递给楼兰,上面赫然是刚才拍到的公示栏上的十佳主持人名单,楼兰不在列。
不算太意外的事,但真的到了这一刻楼兰还是不免失望,她却只说:“你怎么把这个也撕下来了?”
姜璃无所谓道:“反正也会邮箱同步通知。”
楼兰扫了一眼,心中有数道:“谢谢璃璃,先去忙吧。”
“可是……”姜璃还欲再说,却被突然出现的男声打断。
“早上好,所有人都在吧?”文艺频道主任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上津访谈》栏目办公室。
平时轻易见不着的人这会儿倒是很平易近人:“阳历新年了,我跟大家道声不太晚的新年快乐。”
四下里传来乱七八糟的新年问好,听起来颇有几分不情愿。
频道主任轻咳一声,继续开口道:“打扰大家时间,说几件事。”
“第一件,2022年度上津电视台十佳主持人评选结果出来了,评委会已经把结果同步到大家的邮箱。可能有同事已经发现了,很遗憾,楼兰没有入围。”
这回更多的惊讶声响起,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瞪着眼睛打手语,就是碍于频道主任在场,不然早就讨论起来了。
“第二件,台里规定从今年开始,连续三年入围十佳主持人且工龄不超过十年的,可破格推优参加央台主持人招募。”
“第三件,《上津访谈》新年特别节目暂停录制,现有的期次播完后栏目休整,年后重启。”
重磅炸|弹。
一片哗然。
“哈?”
“栏目休整?扛收视率的节目说休就休?总编室疯了吗?”
“得,策划案不用做了,我提前过年了。”
“就算是分蛋糕也得给我们一个名额吧,结果零封了?”
“去年台里新人多,新生力量一向势头猛,淡定。”
“哦,总编室主任是她发小亲爹的新生力量。”
作为观众评选没下过前三的节目,《上津访谈》这次年终考评连个十佳都没入围,大家有埋怨也都是可预见的。
频道主任耐心陪着笑脸,双手抬起又往下压,拉长语气说:“大家有情绪,我理解,发泄完还是要继续好好工作。休整也不完全是坏事,说明我们还有很多进步空间嘛,现在正是我们栏目赶超别人的最好时候!”
频道主任扫了楼兰一眼,又说:“我在楼下买了点喝的,一会儿就能送过来,大家喝点甜的也能开心点。”
频道主任走后,楼兰会意跟着离开。
“这算什么嘛,吃人嘴短。”
“节目说停就停,咱们岂不是要失业了?”
“不说了年后重启嘛,就这个两个月休息而已。”
“明天我就请年假。”
“诶,刘制片,咱节目真的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吗?”
制片人刘姐心不在焉地应着:“嗯,台里都定好的事。”
“那您也再给咱们争取争取呗。”
“是啊,虽然领导定好了,但咱们也可以表达诉求啊。”
刘制片打了个哈哈,摆摆手:“我还有事,出去一趟。”
春柳看着刘制片明显有些匆忙的背影冷嗤一声:“得,没戏。”
姜璃晃晃脑袋:“这么些年你还不知道她?明哲保身有一套呢!在她手底下干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
主任办公室。
频道主任亲自给楼兰斟茶,仿佛只是闲聊家常,“听说你喜欢喝乌龙茶,正好我这里有,特意泡了点。”
他叹了口气:“十佳评选过去就过去了,虽然遗憾但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我们传媒人还是要往前看,嘉奖和表彰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
楼兰点头:“明白。”
她心里装着事,没什么闲聊的心思。主任洋洋洒洒说了一长串,她就回了干巴巴的两个字,一点也不像是久经职场的老人。
“十佳主持人的事,心里有抵触情绪也是情理之中的。”频道主任神色如常,摆出一副和蔼态度耐心劝解,“楼兰,刚才在办公室看你脸色虽没什么变化,但想必也是在心里憋闷,这会儿没有别人,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说出来。”
楼兰摇头:“真没有,这些荣誉对我而言是锦上添花的花,不是最重要的。”
“哦?那对你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做好我的分内事。”
“分内事……”主任一笑,“说得不错,这些年你一直做得很好。业务能力过关,观众缘也不错,只是你要知道,这个行业变化太快了,考核一个人更需要多元的全方位的评价。”
楼兰终于有了反应,摆出一副求甚解的态度。
频道主任很满意,神秘道:“比如,商业价值。”
他说:“虽然你做主持人的这几年在上津也算是家喻户晓,但对外界的广度并没有打出来。台里做过数据调查,你的节目受众里,上津本地观众占比百分之七十,另外百分之二十八是其他省份的喜爱《上津访谈》的观众,剩下的百分之二才是单独为你而来的粉丝。”
“粉丝?”楼兰不以为然,“我是主持人,不需要粉丝。”
“你看,这就是你需要改进的地方。”频道主任举例说,“同样是文艺节目主持人,隔壁节目的彤彤虽然才来一年多,但是在那之前已经积累了相当一部分的粉丝,这些粉丝都是她的潜在受众。”
频道主任循循善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就是彤彤的道。而且,外出商单也会成为她不可比的优势。个人与节目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主持人的名气更大,也有助于节目更上一层楼嘛。”
楼兰理解尊重但不接受:“所以我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她还是表明态度:“能力有限,这样的分神经营对我来说是本末倒置,抱歉。”
频道主任一怔,问:“你来台里也快十年了吧?哪一年来着?”
楼兰记得分明:“一四年。”
2014年,她从大四实习就来了上津电视台,辗转两个频道当了六年记者,后转入主持岗位至今。
近十年的工作履历里,楼兰拿过优秀记者也得过十佳主持人,早就见过了太多节目和人员的起起落落。
她自己一个没有背景的外地人能在台里待近十年,熬住了就是她的本事。
主任被楼兰的油盐不进顶得胃疼,可他又能拿台柱子怎么样呢?
只能一杯杯地喝茶。
楼兰那杯茶始终未动,又开口问:“这个时候台里突然让栏目休整,主任,能跟我透个底吗?”
主任随手抽张纸巾擦桌子上的水渍,淡淡道:“常规变动而已,《上津访谈》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别多想,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好好歇歇,去年你都没休过假吧?”
楼兰不语。
主任笑呵呵关心道:“祖国大好河山,想好去哪玩玩了吗?”
咚咚——
刘制片站在门外,明知故问:“主任,没打扰你们吧,我不请自来了。”
主任摆摆手:“没打扰,进来吧。”
刘制片挨着楼兰坐下,意有所指地问:“我们栏目的人都性子直,楼兰没说什么惹您生气吧?”
“生什么气?我和楼兰也就随便聊聊。”频道主任看向楼兰,“刚才说到哪了?”
刘制片紧张兮兮地看着楼兰,楼兰感受到身旁人的视线心里嗤笑。
她接上了刚才被打断的话,也给主任一个台阶下:“忽然清闲了还真有些不适应,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台里能再考虑考虑。”
主任并不想接这个台阶,只好呐呐道:“好说,好说。”
“哎呀,这茶可真香!”刘制片在桌子下面轻推了一把楼兰,故作惊诧道,“主任的茶肯定是好茶,我就贪嘴跟着沾沾光了。”
刘制片直接喝了一大口茶,道:“台里对于《上津访谈》的决定我们无条件支持,这个栏目虽然不能跟其他老牌节目比,但确实也到了需要推陈出新的时候,相信台里对我们栏目的发展会有新的方向指导。”
主任就坡下驴:“这个休整期是节目的休整期,也是整个栏目组的休整期,大家辛苦了一年,趁着这个时间也都好好歇歇。”
刘制片也连连点头:“感谢台里体恤,大家也会理解的。”
一直沉默的楼兰给刘制片递眼色,后者直接侧过身,躲避楼兰的视线。
楼兰瞬间了然,她垂眸轻笑一声,不打算继续听两人虚以逶迤了。
“主任。”
楼兰直截了当地问:“《上津访谈》是不是没法申报今年的星光奖了?”
频道主任怔了一下:“怎么这么问?”
楼兰脸上的社交微笑彻底散了,心中已有定论:“无超过一个月的断档期是星光奖参评的硬性要求。如果我没猜错,《上津访谈》需要的不是休整,是让路吧?”
楼兰问完蓦地恍然,又想起办公柜里的那支钢笔——她和落款秦字的那个人,因笔初识,以笔结缘,那个人曾经把自己的名字放进送给自己的第一款礼物里,设了谜题却未抽走谜底。
当年初识,她在事业的上升期,有着无可比拟的蓬勃朝气。如今几年过去,楼兰又收到了笔作的信笺,却是在事业波谷,猝不及防地重逢。
物非人也非,楼兰的心思一乱,更没了和频道主任交涉的想法。
她惦记着快递单上的号码,只想找个机会拨过去验证心里已明的答案。
秦聿,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