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第5章 生死两茫

郭氏自知错手，原本也惊恐地伏在地上，听得赵祯此言心头一惊又一怒，加之间隙早生，忍不住脱口问道，“圣上这是要废了本宫？”

赵祯本就心情不佳，见郭氏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以下犯上，怒极冷笑道，“你当朕不敢？”

郭氏这几日也是抑郁至极，她虽说以刘太后的命成功陷害俞瑾怀如狱，可也同时失了太后这张底牌，身后再无人撑腰。况且赵祯到现在也没有处置俞瑾怀，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安、惊恐、嫉妒终是化为恼羞成怒，她也不在乎什么礼仪了，当下直起身来大笑，“哈，臣妾怎么会以为圣上不敢，您连辅佐您登帝十五年的帝师都能狠下心囚之牢狱，臣妾不过是一个相伴几年从未上过心的妃嫔，哪会留半点情面？”

听她提起俞瑾怀，赵祯更是盛怒，再想到当日在坤宁殿郭氏是唯一人证，忍着耐心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朕最后再警告你一次，马上带人离开，朕姑且饶你一次。”

“饶我一次，哈哈，这怕是这几年来你唯一一次对我特例了吧。不过可惜，你放过了我，却没人救的了俞瑾怀。”郭氏笑着抬头直视赵祯，一脸挑衅地凑近，压低了声音，“听说你回来后还没有宣召过他啊，果然，自古帝王多薄情，纵然他陪着你，耳鬓厮磨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依旧不能撼动你这颗铁石心肠啊。”

闻言，赵祯完全僵在原地，他猜不到郭氏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见到他这一副气势尽失失了魂的表情，郭氏狠狠舒了口气，心中半是痛快半是决绝，她用指甲的尖端轻轻戳了戳赵祯的胸口，神色癫狂，语气却越来越缥缈，“只是你绝对想不到吧，事实上，他并非是你的杀母仇人。你的生母是年前病故的李宸妃，而给她赐下那一杯绝命酒的，正是你叫了二十三年母后的刘太后。”

未等郭氏轻飘飘的说完，赵祯就一把揪住她的衣袖，眼睛发红，嘶声道，“你再说一遍！”

郭氏直面而上毫无惧色，“这件事宫里不少老人都知道，圣上若是不怕出丑大可现在就叫人来对质。”

静默良久，赵祯终于渐渐松开手，什么也没说独自一人转身向回走去。若仔细看，可以发现他走的每一步都是虚浮无力的。

赵祯叫来了去年因俞瑾怀而被他派去调查李氏来历的影刃，那人见隐瞒不住，况且刘氏已薨，索性全盘托出。只是在俞瑾怀是否知道李氏真实身份上稍加犹豫，还是选择了隐瞒，没有告诉赵祯李氏死时，俞瑾怀曾与刘氏发生过口角。

之前赵祯也曾因李氏死后追封的事起疑过，如今听郭氏和影刃之言，心中更是信了大半，几乎是足不沾地地向皇陵赶去。

在开棺的一瞬间，赵祯的心几乎提到了嗓门眼。他不知道如果真如郭氏所说，李宸妃是被刘太后赐毒酒而死，他该如何决断。好在棺椁打开，水银之后的李宸妃面色安详，显然被精心打扮过。更令人惊讶的是，她竟然身着皇后之服。

李宸妃的后事由太后一手操办，看这下葬的规格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李宸妃的身份。而依照这尊贵的下葬礼仪显然也并不如郭氏所说是被太后迫害。赵祯终于松了口气，找郭氏兴师问罪。

赵祯怒气冲冲没等宫人反应过来，便一把踹开门，望见郭氏还在对镜梳妆，忍不住抬手将桌上的茶杯狠狠向铜镜砸去，“贱婢，太后生前对你百般宠爱，如今你却恩将仇报如此诋毁，真是蛇蝎心肠。”

碎裂的铜镜里映出郭氏苍白的容颜，她怔了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无力地笑了笑，“我果然还是比不过你啊，刘太后。手不沾血，还能换得一个宽宏得体的名分。”

赵祯拂袖，“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朕不会再信你了。朕只问你一句，当年那桩深宫秘事你是如何得知，或者说，是谁派你来挑拨离间的。”

“呵，您不信我也无妨。至于知道那件事的倒还真不少，帝师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从没和您说过。”郭氏对着剩下的铜镜细细描眉，也不在乎这一句话在赵祯心底掀起惊涛巨浪。

赵祯刚放下的心又瞬间吊起，连着好几起意外迭生，直到刚才郭氏提到俞瑾怀，他才想起来，一直以来俞瑾怀对李氏确实有超乎寻常的关心，他以为只是报恩，可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只是这样吗？若俞瑾怀真的一早便知此事，那他同太后之间就绝没有那么简单。

想到这，他一个跨步冲上去，不分缘由就强拉起郭氏，“太后遇刺那日仅有你们三人在殿中，你告诉朕，当日到底是什么情形！”

郭氏被赵祯狠狠提着才不致摔倒在地，由于刚才的冲突，眉笔在额角划出一道狰狞的伤口。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晕开了脸颊上的胭脂。

纵然妆花了，可她仍旧努力地昂着头，逼尽眼底的最后一丝缱绻，用仅剩的决绝维护她最后的骄傲，“怎么，终于敢问了吗。那日殿中的三个人，太后已殡，帝师入狱，知道真相的只有我一个人，能证明帝师清白的也只有我一个人。”郭氏笑着，眼神却渐渐弥散开来，声音也越来越轻，“可是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我要你永远记着我。”

“你服了毒！”赵祯一慌，赶忙扶住郭氏瘫软的身体，急召太医，又见郭氏动了动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本想漂漂亮亮地走的，只可惜，这宫里的人，哪里还留得住这清白的面孔……”

一等到太医来，赵祯便立即赶往大理寺。也说不出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心慌，特别是刚刚郭氏字里行间的意味，总让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因而来不及让太医诊治完，便匆匆去找俞瑾怀。

一路疾驰，他最终在天牢里见到了俞瑾怀，眉眼半阖，面色如纸。

可是天意弄人，俞瑾怀强撑了五天天，却在赵祯赶来的路上断了气，至死都没有等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