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往家走。
白兰明显感觉到了陆陆对自己的生疏,她一年平均能回来一两次,待不了两天就要走,回想陆陆出生后的这六年,她对儿子的记忆少得可怜。
没几步路就到了熟悉的胡同口,从胡同里窜出来几个孩子,看到陆陆都停了下来。白兰鲜少回家,这些邻居家的孩子都不认得。
“陆陆!”一个胖胖的小男孩飞快地看了一眼白兰,挤了挤眼睛,“你妈妈回来了啊?”
白兰看到陆陆抬头瞥了她一眼,小背脊悄悄地挺直了,简单地“啊”了一声。
小男孩们滚着铁圈,对陆陆说道:“到家了赶紧出来玩儿,哥们儿等着。”
陆陆抬头看了一眼白兰,斜视让他黑瞳旁边的眼白露了出来,憨厚可爱,白兰很白净,考古工作通常也是在棚子里,不会经常晒到太阳,她拉过儿子,一大一小两只手臂黑白分明,陆陆的小胖手黑得像乌鸡爪子。
“太姥爷身体好不好,姥姥姥爷在家吗?”白兰问儿子。
陆陆嘴皮子翻得飞快,“姥爷上课去了,太姥爷应该在下棋,姥姥应该在家。”
说话间,娘俩已经走到了家所在的胡同口。白兰一眼就看到了三五个老年人凑到一堆,在一颗老槐树底下下象棋,其中一个白发着白唐装的老人,正是白兰的爷爷。
“太爷!我妈回来了!”一看到太爷,陆陆嗖地跑了过去,稚嫩的声音释放了童真的天性,他蹦蹦跳跳地到了太爷身边,笑嘻嘻地帮他挪动了一枚棋子。
旁边的老头都不干了,‘哎呀’哄闹起来,作势要赶陆陆走,“观棋不语真君子!”
白老爷子哈哈大笑,陆陆这轻飘飘的一步棋,就盘活了棋局,他顿时有了思路。
这一闹,反而让他忘记陆陆所说的白兰回家,全幅心思全在棋局上了。
陆陆推了推太爷,“太爷,我妈回来了!”
白劲松噢了一声,这才抬眼看过来,白兰拎着箱子走到近前来了,笑眯眯地说:“爷爷,我回来了。”
“噢!还真是兰丫头回来了,吃饭没有?”白劲松站了起来,对老伙计们说道:“我孙女回来了,你们先玩着。”
白劲松快九十岁了,行如松坐如钟,精神矍铄,问白兰:“这次回来待多久?”
陆陆竖着耳朵听着。
“这次时间会很长,可能会待半年。”
白劲松回头看了白兰一眼,从上而下,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白兰在爷爷面前不敢撒谎,但也从轻描述,“上个月工作的时候左手受了伤,领导考虑我几年未休假,这次干脆将所有的休假都给我批了。”
白劲松清亮的视线扫过白兰,“有没有大碍?明天让学霖带你去医院好好地查查。”
提到陆学霖,白兰眼神蓦然一闪,“没事,爷爷,您别担心,都已经差不多好了。”
白劲松眉头没松开,他知道白兰工作第一的性子,要不是严重到一定地步,她肯定不会休假,“抽时间去一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知道自己不答应的话,老人肯定放心不下,白兰答应了下来。
说话时,里屋的游爱霜已经听到动静,连忙迎了出来,见到了大半年未见的女儿,也是喜不自禁。
“你这皮猴儿!你妈回来你才肯消停一点!”游爱霜笑着说乖巧坐在一旁的陆陆,她扭头对白兰笑,“到底是亲母子,你一回来,陆陆就守着你,哪也不去了,要是平时,这皮猴儿早就跟前院的贺小胖几个跑得影都不见了。”
白兰看向陆陆,陆陆听见姥姥的话,不太好意思,垂着眼睛看地面,显然,常年不跟妈妈在一块的陆陆不太习惯跟白兰亲昵。
白兰不愿让陆陆处在这么局促的场面中,“陆陆,去帮妈妈倒杯水好吗?”
陆陆立马去了。
游爱霜也问起白兰的伤势来,得知手术已经做了,忍不住担心,“那边都是小医院吧,做的手术能行吗?我看还是去大医院检查一下,学霖前几天才来看陆陆,你们夫妻也这么久没见,晚上你就回去吧。”
白兰跟陆学霖刚结婚的两年都是住在陆学霖单位分的那套小平房里,怀孕之后,白兰就搬回了燕儿胡同住,陆学霖和她都没经验,跟老人住在一起放心些。
后来白兰调去了考古队,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夫妻俩几乎都住在燕儿胡同这边,那个小房子倒是很少回去了。
“你这次回来,学霖知不知道?”见她不说话,游爱霜追问。
白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跟游爱霜说起,她和陆学霖已经在商量离婚的事宜了,这次她回来休养半年,时间足够充裕,足够她和陆学霖将这件事情处理好。
游爱霜从她脸上看出了异样,“怎么了?你跟学霖...吵架了?”
“没有!...没有。”白兰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家人坦白离婚的事情。
游爱霜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一个劲儿地说陆学霖的好话,“一个女婿半个儿,学霖跟我们白家儿子没什么区别,对我对你爸爸都那么孝顺,家里什么坏了都是学霖来修,你爸就是个老学究,除了教书什么都不会!”
白兰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你给学霖办公室打电话,让他晚上来家里吃饭,你们再一块回去,夫妻夫妻,总不在一块怎么能行?”
白兰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了,站起来说道:“我去看看陆陆。”
白兰走出房间,站在门口环顾院子,墙角一簇牡丹树长得茂盛极了,花冠直径两米往上,这是白兰小时候从姥姥家挖来的牡丹秧子,种在墙角下,一晃白兰快三十了,牡丹苗也长成了老树。
游爱霜跟着后面出来,顺着白兰目光看去,笑道:“这颗牡丹现在老值钱了,红彤彤的千层花瓣,上回有个商贩不知怎么知道了咱们家这颗牡丹,要出五百块买走!”
白兰笑了笑,她上回见到这颗牡丹开花,还是怀陆陆的时候,这几年总不在家,回来也错过花期了。
白兰不肯给陆学霖打电话,晚上陆学霖竟来了,和白宗元一块进来的。
一进院子陆学霖就看到了白兰,呆呆地站了几秒钟才缓过神来,神色有些尴尬,又有些失望,“你...你回来了啊。”
白兰目光如常地看着陆学霖,他们结婚七年了,陆学霖也从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变成了现在文物局的陆处,浸淫官场几年,陆学霖变得更沉稳内敛,身上没什么官僚气,如果不去看他那件老干部藏蓝色夹克外套,只觉得他儒雅得像搞文艺的。
“回来了。”白兰简单地回了一句。
陆学霖抿了抿好看的薄唇。
白宗元看了夫妻俩一眼,他也不知道白兰今天回来,“兰兰这次回来待多久?”
“可能要待半年,爸。”
陆学霖眼神惊喜一闪,随即狐疑起来,他太了解白兰,考古是白兰第二条生命,当年生下陆陆,刚坐完月子就决绝地丢下孩子奔赴考古现场,突然要休息半年...
“是不是你身体出什么状况了?”陆学霖皱着眉头问。
白兰简单地将自己手受伤的事情说了一遍,话音刚落,陆学霖就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明天我带你去第一医院检查。”
白兰没拒绝也没答应,检查肯定是要去的,不过她不要陆学霖陪同。
“先进屋吧,学霖,咱们喝茶去。”白宗元说道。
陆学霖看着白兰,眼底情绪沉浮,面上挤出点笑来,“好的,爸。”
白兰没跟进去,她来到家门口,看到陆陆和那几个老头坐在槐树底下,正在下棋,老头似乎是输了棋,陆陆调皮地拔着他的宝贝胡子。
白兰又回了院子,注意到院子南边工具房似乎修缮过,她走了过去,工具房的门锁着,从玻璃看进去,里面竟支起了几个木架子,木架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
凭白兰的眼力,一眼就看出了这些杂物中间好些来历不俗,竟是些有年份的老物件。几个清代鼻烟壶,一个民国的笔洗,一串铜钱,像这样的东西还有不少,甚至地上还摆着一张清代酸枝方凳。
白兰以为这些都是爷爷的私藏,白劲松是国画大家,平时也爱收藏些老物件,难道陆陆鉴宝是跟着太爷爷学的?白兰这么一想,又在心里摇头,白劲松虽然爱藏宝,但没这么深厚的眼力。
那是谁在带着陆陆鉴宝?对于这个问题,陆陆守口如瓶。
白兰本要走开,视线却被随意躺在木架一角的一件彩陶马吸住了,她有点不太确定,贴在玻璃上仔细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