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火车的鸣笛声中涌出列车,旅客行色匆匆,在出站口排着队,将绿色的车票递给检票员。
白兰拎着一只皮箱,吃力地从人群中挤出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白兰同志。”
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徐鹏飞走到她跟前,飞快地上下扫了她一眼,“我听说你受了伤,看着恢复不错。”
白兰苦笑,“伤到左手,本来不太影响工作,古主任一定要我回来。东西在皮箱里。”
“我们快走吧,时间很赶。”徐鹏飞接过皮箱,率步朝前,白兰赶快跟上。
坐在的士车上,望着阔别两年的京市,曾经低矮的街道已经拔起不少高楼,白兰不禁感慨,“首都变化真快。”
徐鹏飞‘嗬’了一声,算是附和,“陆师傅一个月只有半天过去,名额只有五个,咱们还是运气好,排上了最后一个。”
白兰这次受伤返京休养,还被领导委派了任务,将他们从一处明代古墓发现的一件残玉,甚至不能说是残玉,只是一小块从某件玉器上磕碰下来的玉的边角,从断面看,这块边角玉是最近才磕下来的。
光这么一小段如匕首一样的残玉,用的是珍贵的和田籽料,精心雕刻,即使只残余这么一小块边角,也能想象出这件玉器是多么精美。
它引起了领导的极度重视。据考察,这个墓葬的主人有可能是严嵩,严嵩是嘉靖时期的大奸臣,收受贿赂无数,在抄家的时候,却发现他家徒四壁,什么财宝都没有搜出来,后有野史记载,严嵩早就料到自己不得善终,提前找了块风水宝地修建阴宅,财宝都偷运进了墓穴中。
等考古队发现这座古墓,里面已经被盗墓贼光顾,文物几乎洗劫一空。根据调查,这伙盗墓贼很有可能就是在红山附近猖獗活动的犯罪团伙,现在想要追回文物,抓住这伙犯罪分子,这枚边角玉,或许是关键。
但是考古队与当地有关部门派出的专家联合鉴定,也没有完全鉴别出这枚边角玉的来历。于是在白兰回京休养时,就被委派了这个任务,将边角玉带回京,联系文物局找专家鉴定。
徐鹏飞是前考古队员,前几年调去了文物局,陆师傅也是他推荐的,听说这位陆师傅是近一年才声名鹊起,鉴宝无数,从未打眼。
“你也该休息休息了,考古队就属你最敬业,你有两年没回京了吧,也该回去看看孩子,难怪领导要强制你休息。”
徐鹏飞一提孩子,白兰就沉默了。
考古是极冷门的专业,白兰当年就是怀着一腔热爱报考这个专业,毕业后先在文物局工作了两年,后扎根考古一线,参与过几宗重大古墓发掘保护工作,评了几次优秀先进,技术过硬,是考古队的骨干,可考古这个工作艰苦,一年到头基本都驻扎在考古现场,尤其是白兰这个拼命三娘,这两年工作忙,甚至都没休过假。
白兰对得起这份工作,也对得起这份热爱,可她对不起孩子,当年生下陆陆,坐完月子她就归了队,这几年偶尔回来,待不了两天就走,陪孩子的时间,好像一双手就能数过来。
徐鹏飞见状,转移了话题,两人没说几句,的士在白玉胡同外停了。
白玉胡同离白兰家所在的燕儿胡同并不远,白兰对这还挺熟悉,“没想到是在这。”
看到有人在巷子里猫着腰进出,徐鹏飞催她,“白兰,我们赶快进去。”
天气有点闷热,进了暗巷就感到一阵阴凉,徐鹏飞低声跟她解释,“这个陆师傅在墙后边,通过一个猫眼鉴宝...”
白兰来得迟了,排在最后,鉴宝的地方在拐角之后,他们看不到前面鉴宝人鉴的是什么东西,只看到鉴宝人进了拐角,不多时就笑意满盈心满意足地出来,猫着腰走了。
白兰见状,心里也透出几分喜意。
等了一个多小时,白兰前面的人也从拐角出来了,白兰携着装着玉器的木盒,走进了神秘的拐角。
这里和别的胡同口没什么不同,只是墙高一米处一块青砖被取下,四周磨得十分光滑,想必这就是陆师傅鉴宝的地方。
白兰走到洞口前,听见里面问,“把东西拿出来。”
这声音有些古怪,像嗓子里卡着枣核,囫囵不清。白兰略一迟疑,小心地将残器取出,放在墙洞前。
“大师,您好,请您掌掌眼,看看这玉器的来历,这是件什么玉器。”
里面传来衣料的摩擦声,窸窸窣窣响了一阵。
白兰耐心地等着,她并不抱百分百的希望,这里不成,她再托别的专家看。
“这是一件明代的和田籽料的玉器!”陆师傅一语道破。
“可残得这么厉害,看样子像是某件玉器的边角...”墙背后,传来鉴宝大师迟疑的声音。
这跟白兰他们掌握的信息一致,白兰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希望这位神乎其神的鉴宝大师,能道破玉器的来历,这样起码他们也能拿到一点有用信息了。
可墙内,大师迟迟再未言语,白兰不敢催促,只得耐心等着。
“恕我眼拙,我也没看出这是什么玉器的边角,这圆溜溜的尖儿,像是某种建筑物的顶。”
这是完全不同的答案,之前专家考虑的是烛台,或者是某种兵器,从来没有人考虑过这个方向,虽然不知对错,可好歹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向,白兰心里感激不尽,也不管墙内的大师能不能看到,她鞠了一躬,“多谢大师!”
青砖覆盖着薄土,零星长了些青苔,爬虫藏匿其中,白兰一躬鞠到底,看着青砖,不由得去想墙后到底是哪位大能,这么深厚的眼力,不在古玩界混迹几十年修炼不出来。
一抬脸,白兰探究的视线不期然与墙洞里一双稚嫩的眼睛对上,里外都愣住了,白兰只觉得这双眼睛格外熟悉,直到她看到他左眼角边一颗小痣——
“陆陆?!”
“妈妈?!”
白兰眼睛猛地瞪圆,看着那双小眼睛同样的惊讶,回不过神来,这围墙后面的人怎么会是她儿子?
白兰注意到,墙里的陆陆抬起头,朝旁边看去,似乎是旁边有人和他说了什么,白兰没听清,但听见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远去,显然,陆陆不是一个人在墙内。
“陆陆,你跟谁在里面?”白兰又惊又疑,万万想不到让她恭恭敬敬对待的大师会是她的陆陆!难怪即使声音有所伪装,也能听出几分稚气。
“我自己呀。”陆陆趴在洞口,稚嫩的眼睛满是无辜。
白兰深吸了一口气,她常年不在家,了解到的儿子都是通过爸妈的书信,可书信里从来没有提过陆陆当鉴宝大师啊!
“陆陆,你先出来。”此刻的白兰心情复杂,见到儿子的欢喜被惊疑完全代替,她只好交代孩子先出来,去另外一个巷子口等她。
等陆陆答应了,听见他的脚步声走远,白兰才将玉收起来,从拐角出来了,徐鹏飞还等在一旁,他没从白兰脸上看到喜色,反而眉头紧锁,“怎么,陆师傅也看不出来吗?”
白兰下意识地瞒下了这个秘密,“没有。”
徐鹏飞有些失望,“连陆师傅都鉴不出来,只能让局里再安排专家了。”
白兰胡乱地点了点头,将装着玉的箱子递给徐鹏飞,“鹏飞,那就麻烦你把玉带回局里了,我先回一趟家。”
徐鹏飞接了过去,“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徐鹏飞走之后,白兰飞快地来到跟陆陆约定好的巷口,远远就看到穿着一件奶黄色马褂,军绿色短裤的陆陆站在巷口张望,看到她就飞快地跑了过来。
到了五步开外,陆陆的脚步迟疑下来,看了白兰好一阵,才似乎真的确定眼前的女人是他的妈妈一样,跑过来拉住了白兰的手,脸上绽开笑容,“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陆胖乎乎的手心全是汗,热烘烘,软乎乎的,白兰一捏住,心里自然而然地生出了满满的怜爱,那种天生的纽带将久未见面的母子俩紧紧地联系起来。
“陆陆,你告诉妈妈,刚刚你跟谁在墙背后?是谁让你去那边给人鉴宝的?”白兰迫不及待地问出了疑问。
“那是我师傅,他不让我告诉别人的,妈妈。”陆陆坦然地说道,很明显,这个别人包括了任何人,连妈妈也不能说。
“你师傅?你在哪认识的?”白兰知道陆陆胆子特别大,一个人敢去潘家园逛,附近的胡同巷口他更是窜熟悉了。可是他还太小,无法辨别好坏。
“我不能说,妈妈。”陆陆还是不肯透露。
“你师父为什么要带你去那边鉴宝?”白兰又问。
“陪我玩儿呀!”陆陆说道,“师傅他说要想功夫深,就得多看多学,所以才带我过去的。”还有一点陆陆没说,刚刚他师傅告诉他,以后不去了。
她摸出手帕,蹲下身来,仔细耐心地帮着儿子擦汗,陆陆睁着和她相似的大眼睛,目光好奇又陌生地看着她。
白兰没有继续逼问,陆陆虽然是小孩,她也想给他充分的尊重,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白兰没有察觉到他口中的‘师傅’有什么恶意,也就暂时放下不问。
看来不是‘陆师傅’神,是陆陆的那个师傅神,从他能道破残玉的来历看,这可能是个藏于市井中的大师,跟陆陆对了眼缘。
“那就是你师傅说我给你们看的玉是明代的?他悄悄告诉你,然后你再告诉鉴宝人?”白兰拉着蹦蹦跳跳的陆陆往家走,一边走一边问。
“才不是,我一眼就看出那玉是明代玉啊,我师傅只在我认不出来的时候,会悄悄地告诉我。”陆陆摇着圆乎乎的脑袋说道。
白兰有些吃惊,认真地看了眼儿子。
陆陆满周岁的时候,家里给他安排了抓周,当时白兰随手将一枚清代的铜钱放在了陆陆面前,本意是‘钱币’,当时陆陆一把抓住不放手,白兰一家还以为他抓的是‘钱’,稍微长大些的陆陆对老物件儿表现出极浓厚的兴趣,最爱干的事情就是逛潘家园,去垃圾堆淘宝。
现在看来,周岁时的陆陆抓的不是钱,是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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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