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的几天,颂城的温度几乎是降到冰点,大雪接连下了几天几夜,尚未停过。
今年的雪下的很大,几乎是要以雪来淹没整个颂城的意思,大片大片的雪花甫一落下,遮挡住人来人往的路人视线,放眼望去,收入眼底的只有白茫茫一片。
而钟十安在这样的天气里突发高烧,躺在床上,一张小脸因发热而染上绯红,放在被子里的手不由自主的揪紧被子。
紧皱着眉头似乎是被困在一场噩梦里,钟父钟母急得在房间里乱走,坐不住一点。
家庭医生正在给钟十安扎针。
但钟十安身上的体温仍旧高达40度,不升不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这个温度。
一张小脸摸上去热的发烫,连带着手臂全身都是如此,她在病床上躺了几天,外面的雪也就跟着下了几天,好似是在和她的身体叫嚣。
如果这是一架天平,在最初始的两端达到一种诡异又和谐的平衡,而现在因为这场雪,因为这次生病,似乎在向某一段微妙的倾斜。
同样在这样的天气里,生病躺在病床上的还有应祈,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手臂骨折,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右手还扎着针。
人也尚未醒过来。
应祈没有去医院,躺在自己的公寓里,温叔找了医生来家里给他看病,缘遇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
沈照难得没有穿着休闲的衣服,今天大概是在外面忙工作,内搭穿着整套的西服,看上去应该是刚从外面忙完。
进了屋子里有了热气才脱掉大衣,此时的他站在一整面的落地窗前,雪花整齐的向一个方向斜落下去,还没落到地上就碰见这么一扇方形玻璃窗。
大面积的扑向玻璃窗,而后又统一的向下落,这像是陷入了一种循环。
雪没有要停的意思,屋内的温度似乎又升了几度。
温叔送走医生后回到主卧,沈照正抬手打开其中一扇窗户。
雪花飘进屋内,冷气也跟着进入,甚至有两片雪花落在了沈照开窗户的手背上。
缘遇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她坐的位置正是在沈照开的那扇窗户后面,离应祈要稍远一点。
雪花擦过沈照的身体飘进屋内,奈何屋内的温度太高,都不用进来就直接化掉了,缘遇连雪花的面都没看见,但冷风是实打实的感受到了。
沈照站在窗边,足以看见矮些房子的屋顶上,落着厚厚的一层雪,他声音很轻“会撑过去的”
声音不大,缘遇离得近都没听得清楚,但也没有去问,只是侧头看向温叔,那意思分明是「要不然,我把他带回旧廊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把应祈带回旧廊对他只有好处,唯一的害,便是触景生情而导致的记忆纷至沓来。
温叔向她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先不要这么做。
即使是回到旧廊,应祈很快醒过来,但在那个的地方对他而言也并非有益——他出现在这个世界是顺其自然,并非是占用他人身份。
而旧廊就像是中转站,在哪里有无数条相同但不知道通向那个世界的路,缘遇在哪里待了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看到过它的尽头,陪伴她的只有永远屹立在前方的钟表,可惜,这么多年也没有走近过它。
这条路是孤独的,因为它绝无可能承受两个人,要一个人一点一点的一直往前走,没有尽头,不知道要走到何处,要走多久才能进入。
而旧廊的雪永无止境,它会一直永远的下,那两边路灯的用意是否是给过路人照亮脚下的路,都无法如此定义。
缘遇不动声色的叹口气,视线重新放在应祈的身上,手臂被吊在胸前,除去脸上的伤,也是惨白的一张脸。
温叔坐在床边上也是忧愁着。
忧愁着应祈,也忧愁着沈照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好一会温叔才叹口气站起身无奈提醒道“少爷,你再不去的话,餐厅那边要迟到了”
沈照回过身,轻轻点了下头“好,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记得通知我”
“一定”
送走了沈照,温叔回到主卧室问到“十安哪里怎么样?”
缘遇摇摇头“还没醒,还处于高烧”
“给她拍照了吗?”
“嗯,拍好了,也放在照片墙上了”
“玉佩呢?她碰了吗?”
缘遇再次摇摇头“上次她去店里的时候,我把玉佩拿出来了,但是她没有碰,而且那个时候也不是好时机”
温叔皱着眉,站在床尾看着应祈好一会才说“嗯,那这次看看能不能用其他的方法尽早把十安带回旧廊”
“我尽量,但是十安现在还没有接触到这些,强行代入旧廊怕是不太容易”
温叔叹口气,看向应祈“希望吧,希望顺利”
他话头一转“时礼呢?他还没处理完吗?”
“时间修补本就是一项难事,这次又遇上下雪”缘遇下意识看向窗外,注意力都在和温叔商量办法上,还没注意到是何时关上的窗户。
“会撑过去的,会的”
……
钟十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柔软的沙发上的,这个沙发够长,够宽,她枕着软和的抱枕,身上还盖着一条白色的针织毛毯。
整个屋子里是开着暖色的灯光,看上去不大的房间除了这一张沙发以外,对面便是一张很大的书架以及柜台。
木质的柜台上放了不少东西,台面是木头自带的圈痕,上面一眼看过去就是一座厚重的钟表盘,指针滴答滴答的转着。
磁悬浮撞球在没人动的情况下,仍旧左右抬起撞下,碰出“哒哒”声。
书架上摆满了书,它很高,旁边甚至放了一把梯子,而现在那把梯子的旁边正站着一位穿着旗袍的美人,手里拿着一本书,在她醒后坐起来并观察周围环境时,她也抬眼看过来。
整间屋子很复古,柜台书架以及她身下躺在上面不知道睡了多久沙发,都是木质的,但下面不知道铺了什么,感觉不到一丝的硌硬,反倒是很柔软。
屋子的门没有关,很清楚的看见外面飘着的雪,但很奇怪,外面的冷风似乎吹不到屋里面来。
那位女士动作优雅,合上书轻轻放在柜台上,抬步走过来“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没有”钟十安掀开毯子,急忙站起来。
“没有就好,坐着吧”旗袍女士动作不停的倒了杯热水返身递给她“还冷吗?”
“还好,不是很冷”钟十安懵懂的接过热水。
旗袍美人笑笑,转身离开了小屋,她也跟着站在门口,钟十安清晰的感受到她好像处在一个被拉扯的地方,她上半身探出感受着外面肆意飞舞的风雪,而站在屋里的双腿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冷空气。
旗袍美人站在门外,微微侧过头看她那好奇的样子,和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想看却不敢肆意的样子逐渐重合。
“这里就像是个中转站,过路人路过这里可以来休息,旧廊小屋隔绝外面所有的情况,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休息站,而我在这里承载着所有过路人的世界,也接受着看到的所有世界,日复一日的,也见证了一些不甘、怨恨,所以要和时间对抗,逆转时间的事情,很热血”旗袍美人的脸上是有淡淡笑意的,但很快转瞬而过“但可惜,时间永远不会停留,它会一直往前走,虽然速度不快,但想追赶上却是一件登天难的事”
钟十安不太理解这番话,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这对她而言是一段莫名其妙的言论。
钟十安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发烧躺在床上不断做噩梦。
那些噩梦实在是太吓人了,以她第一视角的观察看,总有那么一个人,在无尽的奔跑,永无止境一般,看不到尽头。
火焰,不断挣扎的进入她的大脑,无休止的转换让钟十安在梦境里忘记自己,场景无限变换,钟十安快要分不清哪里是现实了。
钟十安尚未品出这句话的意思,也没从噩梦与现实中反应过来,暖色小屋瞬间向后倒退,她还是站在原地,暖色灯光迅速消失,家具透过她的身体离她越来越远,眼前重回一片漆黑。
路灯孤零零的站在路两边,可是当钟十安抬眼看过去却发现,那路灯离她好远好远,却可以照亮这整条马路。
周边的光景彻底消失在眼前时,她便再度陷入昏睡,再睁眼醒过来时,看见的便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钟十安人虽然醒了,但烧还未退,混沌的大脑无法思考,生理就率先抛出警告,短短一天内上吐下泻,吃不下任何东西,惨白的一张小脸没有血色,像是刚死里逃生出来的。
钟十安开始退烧的同时,应祈也在逐渐转醒。
相处在同一座城市的不同地方,钟家父母喜极而泣,看着床上的小女儿转醒,烧退下去了,脸色也红润起来。
应祈的公寓里,温叔正在厨房做饭,缘遇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轻轻一推折叠扇,冷风扑面而来但雪势已经转小了。
颂城的某条街道,沈照一身黑色羽绒服,伸手去接落下的雪花,淡声道“雪小了”
不仅如此,许久没有出现的时礼出现在不同街道但同样的街头,他一身单薄的冲锋衣,身上没有一丝热气,当他出现在无人的街道时,颂城的雪停了。
……
时礼伸出去的手没有接到雪花,前两天纷纷扬扬下起的大雪已经停了,与他无缘,错过这场雪。
寒冷的天气单靠单薄的冲锋衣无法度过,一双被冻得通红的双手终于舍得收回放在口袋里,他没带围巾,脖子处完全是裸露在外面的,冰凉冰凉。
好久,他在这个街道口站了许久才动,左右看了看才选定朝某个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
颂城的几条街道很相似,唯一能够辨认的便是两边的商店,而时礼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穿过四个路口才走到那条街道。
手已经要被冻的麻木快要失去知觉了,刚结束一场任务出来时礼的五感还尚未恢复,只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任性,明日必定付出代价。
很难讲时礼从那一条街道走到这条街道的途中他在想什么。
因为这场大雪,街道上空无一人,路上也是厚厚的积雪,时礼这一趟走过来不容易。
终于,他一抬头看见对面熟悉的面庞时,好像一切事情迎刃而解。
“幡然醒悟”这是时礼许久之后对这件事的描述,清醒之时,是很想抬手打过去的,这人……怎么能如此狠心。
偏偏时礼在思考所有事情时,对方还是一副淡笑的样子,手里还拿着给他的羽绒服。
“零下的温度你穿成这样,明天是不打算过了吗”沈照抬手把羽绒服递给他,继续道“应祈才刚醒,你别又倒下了”
“你怎么知道应祈醒了?”时礼伸出去接衣服的手一顿。
“雪停了”沈照没有正面回答,但这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
雪停了,这一战在宣判你的胜利。
时礼还站在原地不动,沈照却已经率先退后一步离开了。
时礼顿时醒悟,对啊,除了缘遇,他还遇到过一个像她那样退后方式的人啊,那人就是酉悬啊。
“沈——照——”
时礼猛然回头望过去,留给他的只剩下沈照的背影,但却在那一刻,嘴角露出笑容。
时礼回到应祈的公寓时,他已经完全转醒了,温叔正在厨房炖汤。
缘遇不知道在哪,他随意的坐在主卧的沙发上,应祈脸色还是惨白,这一遭还没彻底缓过来。
他放松的倚着靠背,双手十指交叠放在腿上,也不是盯着应祈看,反倒是盯着进来时就打开的窗户看。
“你这公寓周围的景色倒是不错”
“你有话就说”
“现在这么硬气”时礼笑起来“你当时出现在照相馆看见温先生的时候流眼泪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应祈起床顺手收拾被子的手一顿,直起腰“哪壶没开这事你倒是也挺清楚”
时礼那表情看上去还很得意。
应祈精准捕捉到他那得意的表情,和他平视的反应绝对不一样“你今天怎么了?”
“保密”
“你还有秘密呢?”应祈本人保证,他这一句话完全就是脱口而出,绝对没有刻意针对谁的意思,尤指时礼,他真的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脱口而出。
时礼冷哼一声“你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