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越州知晓自己在做梦。
因为这梦中是久违的从前,她的思绪起伏游荡,隐约间便瞧见了那时刚到此界不久自己正与“天道”交流辩驳。
【这可不成,】彼时的眼前是一片皑皑苍天,她在“讲话”时的语气算不上愉悦,【你还想不想叫我救啦?】
【……】
【你只知己身命数果真与所谓“女主”命运休戚相关,难道不知这“女主”命运则更与天下千千万女子之命运一脉相连?自古人以类聚、唇亡齿寒,倘若她的同类犹在负重忍辱、出路难寻,难道同为女子,这压迫便会对她留情半分?你期许她“平安顺遂”,好叫自己也在这濒濒破败之下方苟且偷生,可既然我来,便瞧不得温水青蛙,更看不上叛徒小人。更何况根源不改,百年之后,焉知新的“女主”出现,是否又会重袭相似命运?届时你的求助还能恰好被瞧见么?与其扬汤止沸,不若釜底抽薪!我且问你,为甚么不敢猛药去疴,叫她们将踩在自己脖子上的脚挪开?】
【……难。】
【哈,这么说来,你并非未曾想过。】
【新生不久,先天不足,造化无力,如履薄冰。】
【嘿,这不正是我已到了!须知世界大运,不进则退。此间你方为古武世界,退一步万象俱灭,进一步却能孕生灵气、化侠为仙,届时能得灵气润养,又何止载极之年?】妫越州在无聊时曾读过系统装载的“科普知识包”,故而能有此一言。
【……真?】
【自然是真。不过若要成就大造化,便须冒得大风险,可你最大的风险也便如我不来之时罢了,为甚么还要犹豫?】
【……何以为之?】
【猛药去疴,釜底抽薪。】
天道沉默下去,久久不再回答。不久后,妫越州却在系统那里听到了此界的顶级功法内容,并在后来的修炼中进步神速,她方满意一笑。
许是记忆皆失、初生牛犊,又许是本性难改、旧态复萌,妫越州来到此界既知深有不平,便决计不可忍气吞声。夫唯变革,若成则必要有天时地利人和。而在此,她要的便是天时与地利,至少要叫这已濒极值的破败小世界切勿拖她后腿。如此看来,也算惊喜。
也正因此,她方多了个“保命金牌”。
至于人和——
她的脑中一痛,陆陆续续便又闪过许多人的脸,有些熟悉,有些陌生,她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皆为女子,有的与她戮力同心、深情厚谊,也有人与她势如冰炭、口蜜腹剑……
于是素非烟的那句话便也适时响了起来:
“妫越州,你为甚么从不觉得自己可怜?”
那一晚,她猜出了沈佩宁的身份后,便继续幽幽说道:“你杀了人家的高堂手足,还以为她会同你情深义重么?哎呀,她难道不比江东的那位更令人揪心?若你……若你再被捅一刀……还能从涧底爬得起来么?”
妫越州自然恼怒,她既骄傲自负,便难忍旁人再三去揭短处,然而到底忘不了最终目的,在冷冷地观察了一段素非烟后,她方觉察到了一点不露痕迹的真心。
“你怕败么?”她挑眉问道,“同我一处,你怕败了?”
素非烟却道:“我只怕你死不了。你若赢了,岂非我那爹爹便要一败涂地?”
妫越州道:“他城府颇深,又有亲生男儿,若是不死,岂有你的出头之日?”
素非烟许是喜欢这样不加遮掩的对话,在其中她的**与野心皆被堂堂正视。她的眼睛再度亮了起来,坦然道:“他那亲子形同废人,哪怕再不甘愿,也只有将这里交给我。他别无选择。”
“他不会再有别的选择。”她道。
妫越州便缓声道:“那么,素庄主。仅此而已?”
素非烟盯着她,神情中喜怒难辨。妫越州笑了一下,回视她的眼睛,继续道:“只是素庄主,你甘心么?还是你打算再找一个武功一等的男人?这恐怕不行了。”
“因为如今乃至以后的天下第一,只会是我。”大约是为了报复她方才的挖苦,妫越州此时的笑容既恶劣又得意。
素非烟仍旧目不转睛。她缓缓放开了双手,拉远距离,她轻声道:“你可真是……真叫人讨厌啊。”
素非烟面前有两条路,其一是依旧遵循并利用规则,在这套规则中筹谋布局,直至能达到它体系下的最高点,然而无论如何,只因她是个女人,那么她所得到的一切都会大打折扣;其二便是随她同样去做这套规则的打破者,她、或者她们或许会建立一套新的规则,可这风险太大,而她一向是个聪明人,是十足谨慎、力求万无一失的聪明人
“唉,”她这次是当真忧愁了,“你太叫人讨厌啦。”
妫越州对此适应良好,便不再多言。她偶然想到了甚么,又道:“我还要托你件事。”
素非烟从思绪中回神,道:“难道是明坤神剑?”
妫越州却摇了下头,道:“不。既然你已认出她女子之身,多照应几分大约不妨事。”
语毕,一小瓷瓶便被递了过去。素非烟接过,表情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几分古怪。
“‘沉迁引’,”妫越州道,“你或许需要。”
素非烟道:“此药功效颇多,其中尤以提神解乏之效最有名。你给我这个,难道是为了日后长眠地下时,也令我以此药相引?”
妫越州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要动怒,却最后笑道:“届时也得你走得动道才行啊,素庄主。”
素非烟身上亦不见分毫怒气,她把玩着那小瓷瓶道:“果真这是谢礼了。你是担心我瞧着弱不禁风,今晚熬了夜明日该撑不住吗?”
妫越州冷哼一声,耳听得已有脚步声临近便转身欲走,岂知又给素非烟捉住了手臂。
“若要熬夜,如今才到哪里?这又算甚么谢礼?”素非烟柔声道,“我要你同我喝酒——去这庄里最高的楼顶之上。”
……
妫越州略感讶异,她心道:这却难了,我并不擅长饮酒。
而一想到酒,她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桃花酿”,以及郁郁葱葱、连绵不断的大片桃林。有人喜爱在桃树下酿酒,便取名为“桃花酿”。此酒入口甘甜,回味清爽,初初饮用不觉有异,却后劲却十足,一杯便足以大醉一日。然而酿酒者却是千杯不倒,又常苦于失眠,便钟爱此酒为伴。
或许她该和素非烟对饮一场。
恍惚之间,妫越州却听到了自外界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絮絮叨叨、语速极快的,是长安的声音。
“——州州姊,你没事罢?不能再睡啦,快醒醒罢。我们快回去,快让姜姊再给你好生治一治就好啦!唉,怎么会突然晕倒了呢?州州姊,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不知道那姓沈的气坏我啦,她竟想自己走呢!哼,还好让那个脑袋病病的素大小姐拦住了!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古怪,州州姊,你是咋个认识的嘛。对了,对了,州州姊,任晓芸也过来啦——就是假扮我的那个姑娘!在地道里的时候她不肯同我们一起上来,只同我要了解药要去救他大哥,如今却是想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