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认识到现在,杨如晤一直纵容居多,强势居少,宣赢后知后觉自己不仅恃宠而骄了,而且对他再无防备。
杨如晤从未隐瞒过心思,也正是因为不做掩饰的感情,宣赢在他面前很有底气,他如杨如晤一般笃定,这个人可以相信,在他面前可以做自己。
但对于这份呈现在杨如晤身上的情感状态,宣赢经常看不懂。
说杨如晤情真,他真能如那句话所言,态度决定态度,若宣赢客客气气,他便能放下情绪,跟他以礼相待;说他假意,但凡宣赢表现出一点回避与反抗的苗头,杨如晤也能瞬间转变,换成强势态度,叫人不可有丝毫违逆。
“想什么呢?”杨如晤轻声问,“又发呆,在想任玥吗?”
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匀速地扩散,男人轻柔醇厚的嗓音敲的宣赢心口发闷,暗恨自己不设防,被杨如晤成功套了话。
“又生气了?”杨如晤打趣道,“要不给你打一下?”
两旁路灯光线从车窗前徐徐掠过,杨如晤目视前方,仅一侧影也挡不住英朗俊逸,鼻梁高挺,嘴唇微抿,几分严肃几分性感。
宣赢紧紧攥住安全带,心思又转到了另一个地方。
若他真的可以放下一切,选择让彼此都称心如意的那条路,他们之间依然困难重重,杨如晤站队贺家,他虽然低头认母,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把过去全部摊开。
没有人会理解,说了也没任何意义,就像杨如晤说的,时光无法倒流,尤其他矫情要强,更不可能期期艾艾地诉说过往,期盼所有人感同身受。
“杨律不知道要怎么跟小姑娘相处,”宣赢还是那副笑容,态度极好,“女孩子要好好保护的,虽然我们家玥玥很强,但我们要做个绅士,不能惹她不开心,这都不懂。”
宣赢反应可谓完美,语气认真又不乏调侃,杨如晤赞许地点点头,语气模棱两可:“嗯,学到了,多谢三少爷指点。”
宣赢把那点笑僵在脸上,扭头,玻璃窗上反射着一张难堪的笑脸,他闭上眼,缓缓把笑褪下去。
进到家门的第一时间,宣赢就被赵林雁拉到了客厅,沙发上摆了一长排购物袋,都是赵林雁的战利品。
贺此勤婚礼定在九月底,不冷不热清高气爽的季节,掰手指头算也没剩几天,听说最近打算抽时间把结婚证领了,赵林雁这个准婆婆早就开始着手准备婚礼事宜。
上到家居设备,下到衣服袜子,好在贺此勤早就把婚房买了,要不然赵林雁还得给他置办房产。
说起婚房位置也特别巧,跟他那姓杨的好哥哥同一期,也在玲珑阁。
婚礼场地是林家人选的,风格主题贺此勤与林漾共同商定,赵林雁天生福气,左右不用太过操心,就在穿衣打扮上费费神。
这趟出去给家里四个男人都买了东西,宣赢看清那堆东西,内心感慨,钱财真是个好东西。
想想宣文林还在世时,虽然夫妻和睦,但宣文林也就是一名小科员,薪水有限,即便赵林雁自己也在工作,可是家里两个大小伙子,一年也攒不下几个钱。
为节省开支,赵林雁经常委屈自己,衣服好久才买一件,好不容易舍得买了一件,还不敢挑贵的。
那会儿她美丽淳朴,总说家中两个孩子,要念书考大学,以后还要结婚生子,当了父母,这辈子总要帮扶孩子。
如今好了,贺此勤有出息,贺成栋靠得住,外加一个定海神针似的杨如晤,赵林雁再也不用为以后的生计发愁。
挺好的。
“宣赢,如晤,快来试试。”赵林雁拎起一只袋子冲他们招手,“尺码应该合适,快换上让我看看。”
宣赢眼睁睁地看着赵林雁先从袋子里拿出来两件白色的T恤,某知名品牌,质感看着就不错。
贺成栋在研究院工作,着装向来质朴,贺此勤混时尚圈,衣服大多是走在时尚前端的牌子货,有时兴致来了,也花里胡哨乱穿一通,杨如晤则一年到头西装偏多,而他....
宣赢把手指蜷起来,宽松的衣袖贴着手臂肌肤,凉丝丝,又闷的心痒难受。
“对了,我早就发现了,大夏天的,你怎么总穿长袖?”赵林雁皱眉,“有一天是不是还穿了件灰色的卫衣,你不热啊?”
暑天里穿卫衣确实过分了,实际上宣赢穿的也不是卫衣,只不过款式相似而已,那件衣服是任寒去年给他订的几套衣服里的其中一件,料子工艺均出自私人定制。
“我怕晒黑。”宣赢说,“尺码合适,我不试了。”
赵林雁不依:“买了好多呢,你就试一件行不行?给我看看嘛。”
贺成栋与贺此勤也在劝说,这对父子在赵林雁的要求下已然试了好几套衣服。
宣赢瞬间又成了众矢之的,他进退两难,拳头攥的死紧。
“叔父,最近序南跟您联系了吗?”杨如晤从他身后过来,顺其自然接过赵林雁手里的衣服,“他出差来这边,说忙完了要来家里看您。”
贺成栋与贺此勤坐下,杨如晤往旁边看看:“叔母?坐,逛一天不累吗?”
周围的紧绷感被杨如晤不动声色地化解掉,赵林雁哦一声,把目光从宣赢脸上移走,坐到一边整理起东西。
“联系了,本来没想这么快问你们。”贺成栋往前探了探身,“怎么样了?跟序南相处的不错?”
宣赢还在傻站着,杨如晤扭头过来,眉尾微微挑动,示意他也坐。
“等他来了再解释吧。”杨如晤把话说了一半。“这事儿跟你想的不一样。”
贺成栋连番追问,杨如晤不肯多透露一个字。
父母乱点鸳鸯谱,奈何主人公谁也没看上谁,避免以后误会接着闹大,宣赢猜测这俩要跟老贺说明一下。
因原先杨如晤特意解释过,宣赢并没过多意外,反倒贺此勤猜的精准:“哥,是不是跟傅序南没成?”
杨如晤看过来,罕见地只动了下嘴唇,竟没说出话来,贺成栋又追问:“没成?怎么——”
“是。”杨如晤似有几分不耐,表现在脸上看着就很严肃。
索性这就把话说开了,原本没打算这么郑重,小辈自己早就解决好了,不过两位长辈是至交,搭着面子给儿子找男友,其中又各自通了气,若不交代一句,难免给两位长辈平添烦恼。
贺成栋听完挺惋惜,同时又有那么一点期待,眼睛往贺此勤处扫一眼,仍觉得结婚生子才是符合世俗的人生轨迹。
“要不——”
“这不是病,也是硬掰能掰回来了,”杨如晤堵回他的话,“叔父,我老大不小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贺成栋摆摆手,好气又好笑地叹了一声。
“不对呀。”贺此勤挪过来,挤到杨如晤身边,“那天...你不是说谈恋爱了吗?”
贺成栋又看过来,宣赢内心一紧,暗骂贺此勤好的不学,净遗传了赵林雁那些坏毛病,天真懵懂,专挑人不爱听的讲。
他一定在说那天早晨的电话,宣赢想想嘴唇就发麻,听不下去,也不敢再听,抬身就要走。
“宣赢,你干嘛突然走?”贺此勤问,“你不好奇嘛?”
宣赢背对着他:“不好奇。”
说罢,他不去看众人脸色,怎料刚转身,贺此勤起身过来,一把将他推回到沙发上,一并坐到他身边:“那正好。”
宣赢躲开他按在肩膀的手,压根没想他说的正好是什么意思,脸上笑吟吟地问:“皮又痒了?”
被兄长恐吓贺此勤也没退缩,对贺成栋示意一眼:“爸,宣赢之前不是说他喜欢傅序南那款的么,正好,既然如晤哥他俩没戏,你给宣赢牵牵线呗。”
这还是挺久之前,宣赢一气之下埋下的祸根,更要命的是贺成栋似是认真考虑起来了。
未等解释,耳边一阵凉凉的笑声传来,杨如晤双手抱胸,望过来:“是么,喜欢傅序南那样的?”
这人诚心掺和,宣赢横他一眼,心说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序南过两天来家,”贺成栋也没直接定下,“宣赢,你跟他见见?合适的话就——”
“不不不,”宣赢连声回绝,“我.....我那个....”
他磕磕绊绊,一面内心总结语言,一面用眼神跟杨如晤发去求救信号。
奈何中间隔着一个贺此勤,而且杨如晤这会儿装聋又装瞎,浑然那他当空气,就是不理。
“宣赢,你不会也谈恋爱了吧?”贺此勤又按下他,“看你紧张的,藏着人呢?”
客厅气氛异常热闹,乍一看完全就是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在开玩笑,连冯姨都满脸笑容地从餐厅时不时地来看一眼。
宣赢被周遭的笑容吵的心脏脾肺肾好似都蹦了起来,太阳穴也突突直跳,口不能说身不能动。
他看见赵林雁的嘴巴也在动,好半天才听清,她温温柔柔地在问:“宣赢,你真的谈恋爱了?我没别的意思,如果是你们就好好的,哪天带回来一起吃个饭。”
耳朵里还在吵,眼睛也开始开不清,恶心想吐,宣赢想说点什么,刚张开嘴巴喉咙里一阵刺痛,像是灌满了砂砾,让他难以成言。
“没有。”熟悉的嗓音划破嘈杂,杨如晤目光巡视众人一圈,轻咳一声,率先摆出态度,“我是说我。”
宣赢忽地轻松了,那层堵在喉咙里的沙砾顿时挥发走了,他抿抿唇,如释重负地喘口气,才跟着开口:“我也没有。”
两人各自表完态,贺成栋与赵林雁未做追问,孩子大了而且各有社交圈,有些时候长辈不宜过多介入。
客厅安静了一阵,夫妻俩聊了几句琐事,贺此勤横插在两位兄长之间,垂着头似是在想什么。
片刻,他挺起背脊,两条手臂一抬,各搭住左右两人肩头,看着毫无城府地嘻嘻哈哈:“爸,我有个想法。”
贺成栋手里拿着本书,随意嗯了声:“什么?”
“你看啊。”贺此勤紧紧手臂,把两位兄长往中间一拉,“我这俩哥哥都单身,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给他俩撮合撮合怎么样?”
周遭诡异一静。
宣赢好似被砸了一道闪电,脑袋里顿时轰隆隆一片。他眼睛发麻发木,下意识地去看贺成栋的反应。
跟预想的一样,贺成栋先是愣住,随后抽出一只抱枕甩到贺此勤身上,喝道:“说什么混账话!”
贺此勤小题大做地叫痛,嘴里还在说:“这多好啊,您还不乐意,哪里不满意嘛?”
这话说的浑,没把贺成栋的话当回事,也顺便拿两个哥哥开涮,赵林雁听不下去,笑骂儿子胡言乱语,拿着手里一件衣服冲贺此勤甩了过来。
衣服是白色,布料光滑柔软,像是丝绸质地,也似云纱轻灵,渐渐地,它们在宣赢眼里变成了另一种形态。
他目光追随着衣角望向杨如晤的方向,在如云雾缥缈、衣袂翻飞之间将对方面孔频频模糊的时刻,宣赢看见了杨如晤眉宇间诸多的复杂情绪。
这是杨如晤第一次用自己的态度来引导宣赢,是解围,是退让,也是他曾说过的另外一句,不勉强。
宣赢眼眶红了。
片刻,杨如晤对视过来,他又舒展了眉心,似是安抚宣赢:不必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