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河港的雪混着赤鳞砂灰,落在谢明萱新裁的玄色劲装上。她勒马立在码头,看羽林卫将最后一口青铜鼎沉入海底。腐骨草在冰面下滋长,缠住鼎耳上的北狄咒文,像无数双挣扎的手。
“二小姐,漠北急件。”
秋棠递来的信筒裹着狼皮,封蜡上烙着双头凤凰纹。谢明萱用匕首挑开时,一撮银白狼毛飘落——与生母棺中那撮一模一样。羊皮信上的血字遇风显形:“腊月廿三,白狼山,以皿换灯。”
“备马。”她将信纸按在青铜面具上,冰凉的触感刺得眉心发疼,“把地窖那坛离魂丹带上。”
“三少爷吩咐过……”
“他现在是半个死人。”谢明萱截断秋棠的话,腕间银铃震碎檐角冰凌,“告诉陆昭华,我要借羽林卫的雷火营。”
海风卷着咸腥扑进船舱,谢无咎在昏沉中听见铁链拖地的声响。胸口新植的青铜鼎耳与血肉长在一处,每一次呼吸都扯出腐骨草的苦香。他数着更漏声,在第九十九滴时睁眼:“阿萱走了?”
阴影里的陆昭华擦着雷火铳:“你教的好徒弟,连虎符都敢偷。”
“陆大人不也睁只眼闭只眼?”谢无咎咳着笑出声,血沫溅在对方官袍的朱雀纹上,“毕竟漠北的赤鳞砂矿,够造三千把雷火铳。”
白狼山的月泛着青灰。谢明萱伏在雪丘后,看北狄巫师将魂灯挂上祭坛。三百盏琉璃灯映着赤鳞砂矿脉,在地面投出凤凰泣血图——与她后背溃烂的刺青分毫不差。
“谢家丫头。”大巫的金杖插入雪地,“你兄长的心头血,可养不活这些灯。”
谢明萱掀开狼皮大氅,露出锁骨处的青铜鼎纹:“加上这个呢?”鼎纹遇风渗出血珠,魂灯突然齐声悲鸣。暗处冲出十匹雪狼,绿瞳里跳动着赤鳞砂的火光。
“蠢货!”大巫暴喝,“那是归墟……”
话音未落,谢明萱已斩断首狼咽喉。滚烫的狼血泼在魂灯上,琉璃盏炸裂的刹那,矿脉深处传来轰鸣。她翻身滚入矿洞,袖中离魂丹遇热爆燃,将追兵封在洞外。
“阿娘……”
矿道石壁上刻满北狄咒文,谢明萱抚过其中一道,指尖沾着的狼血突然沸腾。咒文扭曲成汉文,记载着二十年前的秘辛——谢家嫡女谢明凰,被北狄大巫剜心炼灯,尸骨埋在……
“找到了。”她撬开暗格,青铜匣中躺着半枚玉璜。玉纹与谢无咎心口的鼎耳严丝合缝,匣底羊皮卷写着:“归墟眼开,双凤涅槃。”
皇陵地宫的滴水声带着回音。谢无咎倚在青铜鼎旁,看九条雪用鲛人血修补裂痕。这女人琵琶骨上的铁链已换成金丝索,每动一下都带起铃铛轻响。
“谢公子可知,归墟之眼在西域还有个别名?”她突然转头,颈间鲛珠映出鼎腹星图,“叫‘凤凰冢’,葬着谢家第一任巫祝。”
谢无咎弹指击碎鲛珠,飞溅的碎片在空中凝成漠北地图:“夫人想说,阿萱正闯进死局?”
“妾身只说,双头凤凰从来不是吉兆。”九条雪抚过鼎耳上的裂痕,“当年你娘亲被剜心时,这鼎裂过一回。”
地宫突然震动,赤鳞砂从穹顶簌簌坠落。陆昭华持铳破门而入,官袍染着雷火营的焦痕:“漠北矿脉塌了,谢明萱被困在……”
“陆大人来迟了。”谢无咎咳着站起身,青铜鼎耳刺穿皮肉,“半刻前,阿萱已点燃魂灯。”
鲜血顺着鼎纹流入星图,漠北的雪原在光影中浮现。谢明萱立在祭坛废墟上,手中的玉璜正与魂灯共鸣。九条雪突然大笑:“难怪你要种蛊!谢无咎,你早把自己炼成了活鼎!”
谢明萱在雪崩中坠入矿脉深处时,看见了生母的脸。
女人青铜面具后的泪痣与她一模一样,腕间银铃震碎冰层:“萱儿,谢家的火要烧尽腌臜,先得焚了这身血肉。”
“阿娘……”
“北狄巫祝用我的心头血炼灯,你爹为保谢家,亲手递的刀。”谢明凰的幻影抚过女儿后背,“如今你兄长以身为鼎,你要做的,是把他从归墟拉回来。”
冰层轰然炸裂,谢明萱握着玉璜浮出雪面。魂灯尽灭的祭坛上,大巫的金杖劈向谢无咎心口:“你以为种了母蛊就能控灯?谢家双生子,从来只能活一个!”
“错了。”谢无咎徒手握住杖尖,青铜鼎耳突然暴亮,“是活着的那个,要扛起两个人的命。”
雷火铳的轰鸣与雪崩同时炸响。谢明萱在气浪中抛出玉璜,谢无咎反手接住的刹那,归墟之眼在苍穹睁开。赤鳞砂如雨坠落,将北狄巫师烧成灰烬。
潞河港的晨雾散尽时,谢明萱在船头刻下第七道痕。青铜鼎耳已与兄长的血肉分离,此刻正在她掌心发烫。陆昭华率羽林卫清剿余孽,九条雪的红袴船队化作海天交界处的黑点。
“你早知我们是双生子。”她没回头,听着身后虚浮的脚步声。
谢无咎裹着染血的鹤氅,心口新生的皮肉泛着金红:“当年娘亲剖腹取子,藏起你时,在我背上刺了凤凰纹。”
谢明萱抚过青铜面具,内侧刻着生辰咒文:“所以我的纯阴八字,是为你改的命?”
“是谢家欠你的。”谢无咎将玉璜按入她掌心,“从今往后,归墟之眼由你执掌。”
海风骤起,赤帆猎猎如焚。谢明萱望着渐明的天际,忽然将魂灯残片抛入浪中:“谢家该有新的火种了。”
“比如?”
“比如……”她摘下面具,露出与兄长七分相似的脸,“女子称帝的火种。”
雷火营的号角响彻云霄,谢无咎咳着笑出声。他腕间银铃震落最后一片赤鳞砂,在朝阳中化作凤凰虚影,掠过万顷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