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烬 第12章 卷二· 焚风 药人血

潞河港的晨雾裹着赤鳞砂的腥甜，染坊刘娘子打开门闩时，发现檐下挂着串风干的鼠尸。未时不到，城南药铺已挤满咳血的百姓，仁济堂的坐堂大夫战战兢兢写下脉案：“肺金灼裂，血带金芒，疑似……疑似痨蛊。”

谢无咎立在墨韵斋二楼，看陆昭华的羽林卫封了谢家码头。官靴踏碎满地赤鳞砂，金粉混着血沫在青石板上游成潞河航路图——正是冯氏与瀛洲走私的密道。

“谢兄这病，倒是生得逢时。”陆昭华掀帘而入，官袍下摆沾着腐骨草灰，“昨夜又有三船赤鳞砂沉在黑水崖，砂粒遇潮即燃，烟气飘了半个潞河港。”

谢无咎将药盅推过去，褐黄汤水里沉着未化的赤鳞砂：“陆大人不妨尝尝，这治痨蛊的良药。”他腕间银铃轻颤，惊飞了落在窗棂的乌鸦，“毕竟羽林卫昨日从谢家库房抄走的，可不止这些。”

陆昭华指尖刚触到药盅，盅壁突然裂出细纹。赤鳞砂遇热升腾的烟气中，浮现皇陵地宫青铜鼎的虚影——鼎腹刻着的北狄咒文，正与瘟疫症状一一对应。

“谢家库房第三进东厢房。”谢无咎咳着展开密函，“陆大人可找到那批暹罗香了？”

谢明萱踢翻妆奁时，鎏金胭脂盒滚出半卷《璇玑图》。她盯着丝帛间夹杂的赤鳞砂，忽然想起及笄那夜冯氏逼她饮下的合卺酒——酒里浮着的金粉，与谢无咎药渣中的一模一样。

“二小姐，白云观的姑子来了。”

春杏的胞妹秋棠捧着香烛进来，左眼的鲛皮眼罩泛着幽光。谢明萱瞥见她袖口露出的狼首令牌，忽然将滚烫的茶汤泼过去：“北狄的狗，也配进谢家的门？”

秋棠侧身闪避，令牌坠地裂成两半。夹层里掉出的生辰帖被炭火一烤，显出谢明萱的八字批注：“纯阴为皿，饲蛊成皿。”她突然抓起剪子抵住秋棠咽喉：“说！冯氏把我娘葬在何处？”

地砖突然震动，暗格弹开露出甬道。腐骨草的腥气涌出刹那，谢明萱后背撞上青铜鼎耳，冰凉的纹路刺得她脊骨生疼——这鼎竟与祠堂地窖的形制完全相同，鼎耳拴着的铁链尽头，锁着具戴青铜面具的女尸。

“萱儿……”

女尸腕间的银铃与谢无咎的共振出悲鸣。谢明萱颤抖着掀开面具，冯氏最珍视的东珠抹额映入眼帘——正是她生母下葬时戴的那条。

皇陵地宫的滴水声像催命符。

谢无咎抚着青铜鼎上的裂痕，看九条雪的红袴浸在血泊里。这女人被铁链穿透琵琶骨，仍笑得冶艳：“谢公子可知，你每咳一次血，就有百人染上痨蛊？”

“夫人错了。”他将赤鳞砂按入鼎纹，“是百人染蛊，我才得咳这一口血。”砂粒遇血暴燃，映出地宫穹顶的星宿图——每颗星子都是谢家女儿的生辰位。

九条雪忽然挣扎着昂头：“你娘亲的命灯，还亮在漠北祭坛！”

“所以夫人才能活到现在。”谢无咎扯开衣襟，心口的赤鳞砂已凝成凤凰眼，“当年北狄大巫在我娘背上刺青时，留了盏魂灯——灯灭人亡，夫人可知灯油是什么？”

地宫深处传来机括转动声。陆昭华率羽林卫破壁而入，火把照亮角落里三百口陶瓮——每口瓮中都泡着谢家女子的尸骸，额心嵌着赤鳞砂。

“是她们。”谢无咎的银簪划过陶瓮，腐臭的黑水溢出，“用亲族血脉养出的灯油，才能让魂灯千年不灭。”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九条雪脸上，“就像用我的血，养着潞河港的痨蛊。”

丑时的谢府祠堂爬满菌丝，六福抱着偷来的祭酒缩在供桌下。冯氏的翡翠护甲刮过地砖，在《金刚经》扉页按出暗格：“小贱种以为烧了账本就能翻天？谢家真正的命脉在这……啊！”

青铜鼎耳突然暴起，刺穿她掌心。谢无咎从阴影中走出，腕间银铃震落梁间冰凌：“母亲找的，可是这个？”他展开赤鳞砂染就的族谱，每代嫡系名字旁都标着生辰蛊位。

冯氏癫狂大笑：“你以为破了地宫阵眼就能活？你的心脉早与母蛊相连……”

“所以孩儿给母蛊换了新皿。”谢无咎弹指击碎琉璃盏，谢明萱押着秋棠踏入祠堂，“八妹的纯阴八字，不是更好的养料？”

秋棠突然暴起，狼首令牌劈向谢明萱面门。谢明萱反手扯下她眼罩，鲛皮下藏的赤鳞砂迸出金光——正是皇陵失踪的阵眼砂。砂粒滚入青铜鼎腹的刹那，冯氏惨叫倒地，七窍钻出无数蛊虫。

“好妹妹。”谢无咎将谢明萱的生辰帖投入鼎中，“该你执火了。”

潞河港的瘟疫在第七日达到顶峰。

谢无咎立在赤帆船头，看陆昭华焚毁最后一船赤鳞砂。黑烟凝成凤凰掠过海面，所到之处痨蛊尽消。九条雪被铁链锁在桅杆上，腕间伤口淌出的血染红帆布：“你早算到瘟疫会反噬母蛊……”

“夫人可知赤鳞砂的别名？”谢无咎咳着展开《巫祝录》末页，“在北狄古语里，它叫‘凤凰泪’。”他心口的赤鳞砂突然脱落，露出鲜红的嫩肉，“只有药人的心头血，才能化砂成泪。”

谢明萱捧着青铜鼎耳走来，耳坠换成生母的银铃：“三哥，漠北的狼烟起了。”

“无妨。”谢无咎将鼎耳按入自己伤口，“北狄大巫等着谢家的火种呢。”

陆昭华望着渐沉的落日，忽然将雷火铳对准九条雪：“谢兄要的从来不是解药。”

“是烧尽赤鳞砂的火种。”谢无咎笑着握住铳管，“陆大人，该清君侧了。”

赤帆在暮色中转向，船尾拖出的血浪里浮起万千蛊虫尸骸。谢明萱抚着新得的青铜面具，忽然听见谢无咎的低语：“谢家的女儿，合该浴火而生。”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