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墨的白发铺满鎏金榻时,窦昭才看清他脊背上那道旧疤。
蜿蜒的伤痕自左肩贯至腰际,像条沉睡的虬龙——这是七岁那年定国公亲手执的家法,为罚他私放诏狱死囚。烛火将疤上的金疮药焙出苦香,她忽然想起母亲为护她被祖母鞭笤时,脊梁骨也曾绽开这样的红梅。
“夫人看够了?”
宋墨反手扣住她欲抽离的指尖,药碗在榻边晃出涟漪。三更的梆子惊起寒鸦,他肩胛那道被佛牙刺穿的伤口正渗出青黑毒血,与窦昭腕间勒痕同样泛着曼陀罗的甜腥。
窦昭的护甲刮过疤痕凸起:“将军可知我母亲临终前说过什么?”
“说九重紫需人血浇灌?”他嗤笑,却被她突然按住的喉结噎住呼吸。
“她说,伤疤是渡人的舟。”她将药汁哺进他唇间,“可惜将军这艘舟...载的全是恨。”
药碗坠地碎裂的刹那,宋墨的吻混着血腥气碾过她颈侧。他从未告诉任何人,定国公挥鞭那夜,舅父攥着他颤抖的手说:“记住这痛,将来有人会替你舔舐这疤。”
***
大相国寺的藏经阁漏进一缕月光。
窦昭在《地藏经》夹页发现泛黄的纸鸢,竹骨上刻着歪斜的“景行”二字——这是宋墨的乳名。纸鸢翅膀染着褐斑,像极了那年诏狱大火中,定国公府小公子攥着烧焦的纸鸢残骸。
“夫人可知这鸢本该飞往何处?”
纪咏的僧袍扫过经卷尘埃,他指尖点在檐角铁马:“景仁十七年上元节,定国公答应带他去洛阳看牡丹。”木鱼声忽止,“后来他囚在诏狱三年,用指甲在墙上刻了七百四十六朵牡丹。”
窦昭的护甲掐入掌心。
她想起自己及笄那年,母亲将攒了十年的嫁妆熔成金牡丹,说“我的昭儿要嫁个惜花人”。而今那朵金牡丹早被魏家熔成锁链,正如宋墨的纸鸢烧成灰烬。
子夜风起时,她将纸鸢残骸系在宋墨剑穗上。
他正擦拭错金刀的手蓦地顿住,眼底猩红如遇佛光的夜叉:“谁准你碰这个?”
“我梦见它飞过洛阳城。”窦昭将药膏抹在他掌心陈年烫伤处,“城门外有棵九重紫,树下埋着定国公的半枚虎符。”
***
庆王府旧址的枯井泛起腐臭。
窦昭看着宋墨掘出青玉骨灰坛,坛底躺着半块婴孩长命锁——这是他早夭的胞弟遗物。井壁满是指甲抓痕,最深那道刻着“阿兄,我怕黑”。
“舅父说阿弟是病死的。”宋墨的指节被碎玉割出血,“现在想来,怕是庆王府的鸩酒更利落。”
窦昭忽然解下颈间金锁放入坛中。那是母亲留给她的百岁礼,镂空的紫藤花纹里藏着半粒解毒丹:“让他带着这个,来世投个太平人家。”
暴雨倾盆而下,宋墨的白发缠住她湿透的衣襟。他们在满地碎玉中撕咬般亲吻,血腥味混着雨水灌进口鼻。窦昭尝到他眼角咸涩时,才惊觉这疯子竟会落泪。
“夫人现在可看清了?”他攥着她手腕按向心口,“这里养的不是狼,是条被铁链烙透咽喉的狗。”
她以唇封住他未尽之言,九重紫花粉在齿间酿成毒酒:“巧了,我恰是专治疯犬的郎中。”
五更时分,别院飘来焦糊味。
窦昭看着宋墨焚烧庆王密信,火光中忽然握住他布满陈伤的手:“将军的纸鸢,明年我陪你去洛阳放。”
他反手将灰烬抹在她眉心:“若到时我已成白骨……”
“便烧成瓷,装我的九重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