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塔——忘川客栈 第9章 灾变，恶变，负心之人。（一）

没有什么比被人欺骗还一心为他更值得唾弃的，被欺骗的人就像一个疯子，她被囚禁于黑暗之中，门窗都被木条定死，投不进一丝光亮。

她疯了，她承认她疯了。

不知是死前的幻想，还是实在太饿，抓起地上的泥土稻草就往嘴巴里面塞。

嘴巴撑得鼓起来，和她早已瘦成枯骨的身材相比，是那样的恶心难看。

稻草是干的，又干又硬，扎的她整个口腔一阵刺痛，她觉得，自己的舌头已经被划烂，这一口就好像实在吞咽刀子，咽的下去吗？

她试着咽了咽，可入口的只有些许泥土混着血腥味夹杂着零星几丝稻草的碎渣子。

咽不下去，以至于她咽到干呕，最终将这一口难以下咽的东西吐了出来。

她看着地上那堆吐出来的稻草，泪水忍不住的流，她没多少力气，哭的直大喘气。

就在她哭到几乎晕厥，感觉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外头，传来了一道声音。

“童娘子。”

咚咚——

肮脏的名字。

她是前中府的童养媳，这个童字，就是因此而来。

或许这前中府的所有人都觉得，叫她童娘子没什么的，但是在她看来，就像是一把剜心的刀，正在一点点划开她的血肉，将她的心剜出来，然后……扔给府里的狗，任他随意撕咬。

童娘子虚弱的踉跄着站起身，晃晃悠悠挪步到那扇被封死的门前，她饿的没了力气，这个人脱力，一下子就扑到门上。

吱嘎——

满满的嘲讽，就连关着她的木门都是这样的破败不堪，就像更笨不怕她会逃走一样。

卖身契在前中府，终生的自由亦在前中府，她就像笼中鸟，早已扔掉所有尊严，光秃秃的却又被人嫌弃。

外头的人是个小丫鬟，这两日刚入前中府。

到这的时候，她只听说这府中的童娘子是个怪人，怪到老爷将她关在偏院的破柴房里，一连饿了两三日。

滴水未进。

小丫鬟在来的那天，被分配到了偏院，说是让她去照顾童娘子。

很多比她早到前中府的姐姐都提醒她，“千万不要与童娘子走的太近。”

她只对姐姐们点点头，刚入府自是不明白的。

小丫鬟来到偏院时，只见到一间破屋子和破柴房。

她想：一连饿了两三日，这童娘子可否还活着？

在没有准确的确认，她便试探性的叩响木门，叫了童娘子一句。

里面传来童娘子的回应。

她……还活着。

三日滴水未进。

小丫鬟神情紧张，双手抓住定住木门的木条，稍一用力，门便开了……

这样轻松？

小丫鬟还在不解，但见童娘子脱力的往地上摔，马上便扶住童娘子倒下的身子，然后扶着她缓缓坐下。

“娘子……”小丫鬟叫出口后愣了愣，心里不安，外头的姐姐们都说童娘子是个怪人，她这样叫，不会不妥吧……转瞬，小丫鬟改口道：“夫人……”

夫人，笑话。

不过就是个侧夫人，有什么用？同他幼时便相伴，本以许下终身诺言！可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看上了权势，弃她，辱她。

童娘子已经无力再笑了，她睁不开眼睛，只能感觉到正扶她坐着的人身材娇小，柔弱，应是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小丫头。

她的命，比她还要苦啊……

还未及笄……

她呢？

起码有过。

“饿……”童娘子只能沙哑都说出这一个字，声音还如同气音，飘飘然便传了出去。

小丫鬟离得近，却也未听清，但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扶着童娘子靠坐在墙边，小跑到厨房问，“有没有吃的。”

可这一句话就像火点燃了炮仗！

她不懂什么阶级，像她伺候的主子，被老爷嫌弃的主子，是没有随意讨要吃食的权利。

更离奇的时，她不过刚入前中府几日，各个地方都还没摸全呢，怎生这府中所有人好像都认识她？

厨房的掌勺回她的话，“童娘子的人？边去，别碍事。”

“夫人她饿了。”小丫鬟执拗的继续为童娘子讨要。

掌勺却变了脸，好似煞神上身！他一甩手中大勺，猛的扔在锅里，怒目瞪着小丫鬟，破口大喝！“听不明白是吗？像童娘子那种低贱的畜生！不配吃我等做的饭！”

他的声音洪亮满是嘲讽，厨房内的厨子一一投来异样的目光看着小丫鬟。

是那样的恶人，厌恶，是那样的鄙视，低廉，是那样的……势利。

小丫鬟吓得快哭了。

她红着眼睛，慌慌忙忙跑回童娘子身旁。

哭着对童娘子抱怨，“夫人！为何他们都这样对我？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他们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童娘子没力气回应她。

小丫鬟哭红了眼睛，看着童娘子奄奄一息的模样，唇角还有方才吃泥土稻草留下来的泥土渣子。

她心疼，心疼童娘子，也心疼她自己。

来这府中所知晓的第一课便是自力更生。

可这自力更生却不是原本之意。

这自力更生……是以自己的所有手段，照顾好自家的主子。前中府有一低廉下作的规矩，夫人死后……其丫鬟难免会有重情重义忠心之人，倘若日后分到别家，怕会生事，惹来麻烦，因此定下规矩，夫人死，下人随。

发布容忍，可她们他们是奴。

小丫鬟是从乡下买来的，懵懵懂懂以为来到了天堂。

偏院遍地杂草，院中幸好有口锅。

她在杂草中将狗尾草一一摘下，一把一把，放在一旁空地，然后又到水井旁拎了一桶水来。

锅是好的，是万幸。

小丫鬟将那一桶水倒了一半在锅里，然后把锅刷个干净，最后在清理完锅后，将剩下的水倒入锅里。

狗尾草生了籽，却没有打籽磨皮的地方，她看了一眼已经濒死的童娘子，为了她也为了自己，她将狗尾草夹在两手中间，来回揉搓，连籽带着乱七八糟的渣子一起掉入锅中。

可……生火是件难事，小丫鬟想尽了一切法子也生不起火，她咬咬牙，又跑回厨房，对厨房掌勺道：“求您给我一个火折子吧，夫人她快饿死了……”

说着，小丫鬟便又落了泪。

掌勺本是不愿的，但碍于小丫鬟哭哭相求，他终是心软，她不过一个未及笄的孩子……到这来受苦……

拿到火折子，小丫鬟给掌勺磕了几个头，然后还没等掌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跑回去，从柴房弄了点稻草塞进火塘里，然后燃起火折子，点燃了稻草。

稻草烧的快，她就一趟一趟跑去柴房去取，生怕火就此灭了。

来回折腾了好久，这碗狗尾草籽做的粥终是好了。

些许清香扑鼻而来。

小丫鬟在地上找了个干净些的带有弧度的瓦片，又仔细的擦了又擦，然后舀起锅里汤多米少的狗尾草籽粥，小心翼翼的端到童娘子旁边，轻轻吹了几下，然后喂着童娘子喝个干净。

许久没有吃到食物的童娘子开始还以为是临死前的走马灯，等温柔的汤水入腹，她确认这不是幻觉，她缓缓睁开眼，看见一个小姑娘又给她端了一些米汤过来，她抬起瘦弱的手臂，双手颤抖的接过这救命的米汤，她怕米汤洒了，就算双手颤抖，也将全身的力气用在了手上，稳住了双手的颤抖，喝下了这碗米汤。

待所有米汤喝完后，童娘子便睡去了。

小丫鬟一直陪着她，等到次日天亮，童娘子醒来看见趴在她怀中睡着的小丫鬟，微微勾了勾唇。

小丫鬟似是察觉到了异样，她睁开眼，看见童娘子在看她笑，又发现自己竟趴在童娘子怀中睡着了！慌忙站起身，道：“对不起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听姐姐们说，童娘子是可怕的……

“无碍。”童娘子恢复些许气色，声音只是稍稍沙哑，她温柔的看着小丫鬟，朝她笑。

“您，您不怪我？”小丫鬟还是不信，依姐姐们说的，童娘子怕是会吃人！

“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救了我……”童娘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然后尴尬的笑了笑，“我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能给你，这样吧。”童娘子取下头顶的木钗子，“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今日我将它送给你。”

小丫鬟连忙道谢，“谢过夫人好意！但……这东西我就不要了。”然后小丫鬟摇了摇头，决绝了童娘子好意。

“是不喜欢？”童娘子一位小丫鬟是不喜欢，便皱起眉头。

小丫鬟以为童娘子生气了，就收下了童娘子的好意，“夫人莫要生气！奴婢收下便是……”

童娘子觉得她很有意思，抬起瘦弱的手轻轻抚摸小丫鬟的头，“不要怕，我没生气，对了，你叫什么？”

小丫鬟抿起唇，有些不太敢抬眼看童娘子，唯唯诺诺道：“管事的说，我来到这就要丢掉以前的名字，所以……奴婢现在没有名字。”

“那你以前叫什么？”童娘子又问。

小丫鬟支支吾吾不肯说，最后还是怕童娘子等的着急生气，才回她的话，“春丫……”

童娘子听后念叨两遍，然后灵机一动，“春丫……春芽……春日的新芽，今后你便叫春芽吧。只是你跟着我要过苦日子，你可愿？”

小丫鬟听见名字后愣了愣，不过就是丫变成了芽，就好像换了一个身份！春芽，春日的新芽，她咧嘴笑了笑，“谢夫人！”

童娘子皱眉，“昨日我将要昏迷是听见有人唤我娘子，那人可是你？”

春芽以为童娘子要记仇，唯唯诺诺点了点头，道：“是。”

“那好，今后你便唤我娘子，也不用以奴婢自称，称作妹妹，或春芽都可。”

春芽愣住，良久后才回童娘子的话，“娘子！这怎么能行！”

“在主院讲他们的规矩，但这是偏院，他们管不着，也懒得管，所以自当随我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