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城阙 第5章 千万不要惹读书人

敌军逼近京城，朝廷自然不可能毫无反应。有人说皇上连夜出宫，去请苏弘老将军出山了。

这下可真是三顾茅庐。

几个月之前皇上就已经去拜访过了，结果吃了闭门羹。但朝廷上下一致认为，苏老将军是现在唯一有可能扭转战局的人。没有别的办法，他还是拉下面子亲自上门了。

也许是感念皇上三顾茅庐的诚意，苏将军同意出山了。秦书乔相信，苏将军点头那一刻，他在皇上心里的形象比先帝还要高大几分。

就在百姓们听到苏将军要出山的传言时，皇上已经火速下旨封他为镇国大将军了，还给他办了一个盛大的起复仪式。秦书乔忍不住地揶揄道：“这是连反悔的时间都不给啊。”

苏将军才刚接任镇国大将军，街头巷尾就贴满了告示。告示写得洋洋洒洒情真意切，大有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的架势。魏国读书盛行，找个人写这样的文章自然是不难的。

看到然而告示看到最后人们才明白了苏将军的真实意图：号召京城青壮年保卫家园。其实就是缺少兵马，要拉壮丁。告示甫一发布，就有不少身板瘦弱的热血少年把袖子一撸，往军营方向去了。

天一黑，就要全城宵禁了。几条主要的街道上都有士兵巡逻，如果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可是要格杀勿论的。

秦书乔家的八仙桌本来恰好是五把椅子，程奕来了之后又添了一把。她正在认真地嚼饭，忽然一脸严肃地抬起头问：“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地板在震？”

张故闻言也放下了筷子，神色中似乎有些不确定：“好像是有一点抖。”

程奕在众人的沉默中开了口：“这是军队在行进。”

秦书乔也没有兴致吃饭了，放下筷子跑了出去。仔细听听，又什么声音都没有。

几日之后，街上士兵果然多了起来，一队队瘦弱的读书人穿上了沉重的铠甲，腰间挂着佩刀，全副武装地在闹市区巡逻。不论他们的行为举止像不像军人，眼神中有没有锋利的杀气，形式上也俨然是一支军队了。无论如何，京城治安不能在敌军正式攻城之前就乱了。

正月初十的凌晨，一排血淋淋的人头被挂在了钟楼上。天亮就起来劳作的百姓们看见这幅画面的时候，人头还滴着血。

秦书乔从家里到绣坊的路上，会从钟楼下经过。她在只能远远地看见钟楼的模糊的影子的时候，就先听到了沸反盈天的议论。于是她好奇地问从迎面而来的大爷发生了什么。

大爷竟一脸惊恐地摆了摆手，对她说：“你个小女娃快回家吧，不要往那边去看了！”

秦书乔本就要往那边去的，身边只有明秋和老吴。明秋抓住秦书乔的袖子，有些害怕了：“小姐，要不咱们回去吧，要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不好了。”

秦书乔拍拍她的胳膊，表示自己没事，还是坚决地往钟楼的方向走去。

越是走近，越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钟楼下聚集了好多百姓，围成一个圆圈。圆圈的正上方是几颗布满血污、看不清面目的人头，被麻绳悬吊着一字排开。她踮起脚尖一看，圆圈的中心是一小摊已经干涸的血迹，在寒冷的天气里呈现暗红色的一片。一张破席子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尸体的剩余部分，草席子已经被血色浸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告示就贴在一旁，写得十分简短却又言辞激烈，说这些人都是敌国派来的奸细，专门散播谣言动摇军心，故按照军法处置，枭首示众。

许多京城百姓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如此景象，吓得手脚颤抖。

秦书乔的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喘不上气来，眼前也开始发黑。她连忙回头抓住老吴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几米开外。定了定神，她眼前的世界终于清明了。扭头一看，明秋正两眼通红地蹲在地上，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秦书乔心头涌起一阵惭愧，冷风一吹眼泪就飘下来了。明秋也不过比她大两岁，从小就胆小，还经常要跟着她上天入地。她抱住了明秋，摩挲着她的背。但明秋还是抖个不停，甚至牙齿都在打架。秦书乔跪在地上，接住了差一点就气短晕倒的她。

路过的人视若无睹，因为今天已经有好多无意路过的小姑娘们吓哭了。

良久，明秋才慢慢抬起通红的双眼，冰凉的双手也渐渐回温，但只说：“吓死我了。”

秦书乔十分抱歉地牵着她的手绕开了钟楼，吩咐老吴原路返回，上午就不去绣坊了。回去的路上，主仆三人皆是沉默。

老吴在军中呆过，不会被一颗人头就吓破了胆。到家之后一碗热汤下去，明秋的气色眼看着就好起来了。

秦书乔发现，自己错了。在她读过的不少江湖侠客文章中，大侠们从来都是快意恩仇，一个大喝冲将下来仇人便人头落地了，简直如斩草一样简单，寥寥数字，读来便十分生动。但杀人不是杀猪，并没有阉割和放血的环节，所以难免血流成河、腥臭难闻；人头也不是猪头，不仅无人清洗，也不能供奉堂前。

朝廷每年都有秋后问斩，只是嫌血污太重，难免沾染到周围人，所以大都改为绞刑。除了凶杀案，百姓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了。

她不能说苏将军做的是错的。相反，苏将军这样做是十分正确的，一来提振士气，二来也可以震慑还在城中潜伏的各路奸细。

在经历了最初的慌张之后，百姓们渐渐地稳定下来，秦书乔手下那些绣娘们也不再闹着要走人了。她一看日子，已是元宵节了。不论开战还是和平，元宵节都还是会到来。

不出秦书乔所料，皇上果然表现出了更大的与民同乐的热情，把元宵节办得比前几年还要隆重。官府不仅取消了十分严格的宵禁，还大肆鼓励百姓们参与灯会活动。

天一黑，张故就在院子里挂了一排小灯笼，再点上烛火，朦朦胧胧的颇有几分过节的意味了。月光也很明亮，完全不需要更多的灯光了。

程奕穿一身白衣站在院子中间，安静地抬头望着天，浑身仿佛笼罩着说不清的落寞。

“程奕，快过来啊，开饭了！”秦书乔朝他招招手，“饭菜都做好了。”

程奕愣了一下，温和地笑笑，一步步慢慢挪到门口，又费力地迈过门槛进屋，刚刚动筷还没吃几口，就远远地听到锣鼓和唢呐的声音，穿透力极强。

秦书乔正在扒饭的手停了下来，刚想皱眉，忽然喜笑颜开地说：“要不我们一会出去玩吧。”

“形势不好，还是不要出去了吧。”明秋对于前几天发生的事还是心有余悸。

“不，今天真的可以出去，绝对不会发生什么状况。”秦书乔信誓旦旦地说，并且朝明秋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想知道为什么吗？”

就连平常八匹马都不能从饭桌上拉回来的张故也定睛看着她，忘记了吃饭。

“苏将军明知有大军围城，还要如此粉饰太平，用意有二：第一，安定民心，告诉百姓们时局还稳定；第二，如果你是敌军主帅，你会选择什么时间进攻？”

“元宵之夜！”张故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