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城阙 第3章 忘了自己还有个爹

秦书乔例行到绣坊去坐镇，用老板的气场镇压这帮心不在焉的绣娘，虽然她对于绣坊的生意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遥想半月前，面对打对折都无人光顾的现状，她还像个暴躁的鹌鹑一样来来回回地打转，现在已经很平静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现状。

要过年了，按照正常年份的习惯，人们是应该买新衣服的。可是今年不是正常年份，而她也只能自认倒霉。

正当秦书乔垂头丧气地准备打烊的时候，有两个充王府家丁模样的人站在门口，但却很客气的没有进屋。他们说：“十五小姐，王爷请您回府团圆。”秦书乔叹了口气，点头挥手：“知道了，一会就去。”

除夕之夜派人来叫秦书乔回府吃饭已经是这对父女的默契，其余时间秦书乔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个当王爷的爹。

皇上那一家子仿佛都特别能生，今上继位前，先帝就给他留下了惊喜：六个已经封为王爷的兄弟。充王作为先帝最小的儿子，没有夺嫡压力，也不苦读诗书，所以在京城早有风流之名。按照坊间传闻，充王膝下已经有十七个孩子了。

对于这个传闻，秦书乔表示，是真的，因为她就是充王的第十五个孩子，充王府就是她名义上的家，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

充王名声在外，于是“流落民间的王府少主”越来越多，甚至有通货膨胀的趋势。秦书乔曾在被欺负的时候摆出王府十五小姐的身份来压他们，却被嘲讽“你已经是今天第三个自称是充王府小姐的人啦”。

秦书乔掀开轿帘，眼中带着隔岸观火的冷漠，看着不远处灯火璀璨中的充王府，一派皇家富贵，气度非凡。这王府占地面积很大，她每年只回一次。毫不夸张地说，她连路都不认识。十几年前她的娘亲就迈过了这个大门，抱着还没满月的她决绝地离开王府。

她的娘亲曾是京城最富盛名的绣娘，无数达官贵人慕名前来，只为量身定制一件衣服。充王听说了之后便主动上门，表示想要买一件衣服送给心上人。

充王年少风流，她娘亲又有一手绝活，后来发生的事不言自明。这种故事老套得离谱，即便秦书乔的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她也能猜得到当年的剧情。秦书乔出生之后，她爹又有了第十六、第十七个孩子。

再看看自己的德行，果然是遗传的，秦书乔自嘲地想。

在秦书乔的印象里，王府女人孩子一大堆，每次回去都是吵吵闹闹的。她爹虽然花心，但名分还是给的，毕竟偌大一个王府，也不缺饭吃。孩子们都得到了王府的承认，连同母亲也一起被接了进去。

至于秦书乔的娘亲为什么拒绝带着孩子搬进王府，老吴不知道，秦书乔自己也不知道。但娘亲留下了钱给她，虽不能大富大贵，但总归衣食无忧，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也不用受那些繁琐的规矩约束，过得自由自在。

不对，王府里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秦书乔在迈进府门的瞬间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王府的仆人们都一脸凝重，来来往往之间的脚步也放得很轻，说话也都压着语调，似乎生怕搞出什么动静。然而除夕这个时候，应该越热闹越好才是。

虽然她一年才回一次，但充王府的仆人们仍然是认识她的，主动为她带路到了前堂。看到她来了，厅中的人皆是错愕，不知谁说了一句：“十五妹，快坐。”

秦书乔抿得像一条直线的唇线弯曲成一个夸张的弧度，礼貌地对着在座的人点头。充王妃坐得离她十分远，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影和重重叠叠的珠翠，她给那个面目模糊的女人拜了一拜，十分热络地说：“王妃娘娘万安。”

秦书乔视线中的那一团白脸上下晃了晃，发出柔和的声音：“入席吧。”

充王仍然是个美男子，哪怕年过四十了也掩不住那股儒雅板正。浸淫官场多年的人到四十之后大多眼中都会时不时射出精明的光，如果身材再走了样，难免让人觉得毫无魅力。但充王即便到这个年纪，眼神依旧十分清亮，身材还十分清瘦。当然，这样的身材和王府厨子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厅中的仆从们纷纷退下，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厅里只剩下王府家眷们。

充王的面色沉了下来，视线从每个人的头顶掠过。更小的几个孩子本来正在嘻嘻哈哈偷吃，被这严肃的气氛吓到了，悻悻地放下了刚拿起来的糕点。

“前线八百里加急军报今天到了兵部，大败，京城以南最大的天险失守了，敌军马上要兵临京城。这个消息捂不了多久，大概是要乱一阵子了。”充王语气平淡，仿佛方才说出的话是“今天天气怎么样”的无关痛痒的话。

“打仗”对于生活在王府里的女人孩子其实只是一个名词罢了，哪怕外面打得一片火海，王府里照样有吃有喝。只是如果只是说这些，还不足以让她们提高警惕。于是，他又提高了音量，说：“如果下一次还战败的话，兴许就要亡国了。”

皇上倒台了，王爷当然也要跟着倒霉。

充王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又开了口：“外头乱了，少出府为好。要是被敌军误伤，受苦的可是你们。”

秦书乔无所谓地把水果放进嘴里，冷眼旁观着花容失色的女人们，有些胆小的甚至小声地哭了起来。

“书乔，搬回来住吧，外面不安全。”秦书乔正把一瓣橘子放进嘴里，听到充王忽然叫到了她的名字，强行把橘子咽了下去，笑意盈盈地站起了身子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您别担心。”

充王仿佛未卜先知一样，对于她的态度并不意外：“你这孩子就是太倔了。这样吧，爹给你几个高手，贴身保护你，万一有什么意外还可以用。”

秦书乔当然要拒绝。如果接受了充王给她的护卫，就相当于把自己的生活暴露在王府众人的眼光之下。相比王府孩子们的珠圆玉润，秦书乔的身材就要清瘦得多，所以王府众人看秦书乔的眼光多少带着点怜悯，毕竟民间的生活水平是远远比不上王府的。要是被他们发现她没挨过饿，只是因为跑跑跳跳而偏瘦，难保他们不会嫉妒。

更别说家里还有一个生死未卜的美男子。

“不行，没得商量。此事爹做主了。”充王的语气无法辩驳。秦书乔也激烈起来：“爹——”眼中泪意盈盈，牙齿咬住了下唇。

充王妃见局面剑拔弩张起来，缓和道：“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那这样吧，王府派去的护卫只承担护院职责，不跟在你身边。”

秦书乔慢慢地坐了下来，见好就收了。这些不明立场的人放在明处总比放在暗处要好。

这顿饭她吃得味同嚼蜡，一块肉在盘子里翻来覆去都没放到嘴里。气氛也并不好，人们都忧心忡忡的。

秦书乔从没在王府守过岁，吃完年夜饭就告辞了。出府的时候，两个魁梧壮硕的护卫悄然出现在她的身边。她扫了一眼，相貌还算可以。明秋跟在秦书乔的身边，虽然充王在开席前让他们都退了出去，但看开席之后人们的神色和突然出现的护卫，心下就已经明白了几分。

打更人和秦书乔的小轿擦肩而过，而后重重地敲了一下。沉重悠长的更鼓声撞在轿子的四壁，她掀开轿帘，从旁边小孩的脸上看到了烟花的颜色。

她简直不敢想，敌军逼近京城这个消息会带来多大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