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城阙 第10章 他们从没打过我

秦书乔绝不甘于牺牲自己的幸福去成全宫里那一家子的荣华富贵，所以她是一定要逃的。如果要逃走，第一个安排的就是家中之人和绣坊的绣娘们。做完这一切，她安静地坐了下来。目前能做的只有等待。

日子一天天过去，送嫁的时间越来越近了，王府也渐渐忙了起来。听说嫁妆主要由王府准备，皇宫也要补贴一些。秦书乔与其他兄弟姐妹们并不熟悉，偶尔打照面的时候他们大多带着怜悯的神情。她的回应是翻白眼。明明心中装的都是“幸好不是我”的窃喜，脸上却要表现得十分沉痛，好似真的有多么舍不得这个妹妹一般。

自从能够自由活动，他们便不再在她的饭菜里下药，她也开始正常吃一日三餐。正当她吃完早饭后在屋门口散步的时候，充王贴身的侍卫忽然来了，说要请她走一趟。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地穿过闹市区，停在了她熟悉的地方。秦书乔浑身写满了警觉，脱口而出：“到这里干什么？”

充王掀开了帘子，语义不明：“这绣坊是你母亲留下的。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也能经营得如此好。”

秦书乔没有掀开帘子，透过帘子的缝隙望了一眼。绣娘们照样的垂着头裁衣绣花，但表情和肢体动作十分怪异，仿佛有人在强迫他们做这些事。往日里那些绣娘们从未有如此表现。

她随意转动了一个角度，果然看到门口站着的大批守卫。

秦书乔感觉灵魂已经飞出了身体，背后瞬间湿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什么意思？”“巡防军发现有劫匪袭击此地，我得知此事之后就派了人来保护。”充王意味深长地逼视着她。

秦书乔的表情迅速垮下来，眼神失去了焦距，嗫嚅着说：“好吧”。充王更加神秘地笑着：“你再跟我去个地方。”

马车碌碌前行，来到了一处气势恢宏的建筑外。这处建筑没有挂牌匾，但莫名让人感觉压抑。秦书乔在这处建筑中走了很久，都没有遇见一个人，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一行人走了过来。待到走近之后定睛一看，却是几个太监。秦书乔满腹的狐疑，难道他们进宫了？皇宫应当是守卫森严，不可能防守这么松懈。

高大的宫墙遮住了阳光，一阵阵的阴冷使她止不住的颤抖，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心也无处可悬，飘飘忽忽的一个劲地往下沉啊沉……充王还是不言不语，带着她七拐八拐，走进一个大门，又往地下走了一百来个台阶，出现了一排小房子，这才终于开口：“这是大内的秘牢。”

图穷匕见。秦书乔也懒得维护表面上的和睦，直言不讳：“你把他们抓回来了？”

“非也非也。出城后他们与奸细打过照面，被巡防军抓了回来。正要处死之时，被本王拦了下来并带到此地。”

秦书乔当然不会相信这样拙劣的谎言。

“你看。”

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的房间里，关着几个人，或坐或躺。多年共同生活的经历让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是谁，老吴的头破了，血迹已经干涸，本来就腿脚不便的杨婶闭着眼睛躺在角落。程奕不在，大约是逃过了抓捕。也好，逃走一个是一个吧。

多日以来的压抑集中爆发出来，她感觉面前的世界都在晃动，愤怒的血液冲上大脑，把手中的东西重重地掷在地上：“你动他们了？”

一旁的守卫正要上前查看，被王爷挥退。他身材高大，即便被愤怒的秦书乔揪了衣领，仍然不改居高临下的样子：“结亲之事无法更改，你只需踏实待嫁便可，不要耍花招了。”

在明亮的阳光下，她看到守卫手中的刀反射着寒闪闪的光。脑海中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蛊惑着她：抢了那把刀！杀了他们！

和亲是死，不和亲生不如死。生而为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反给他们带来灾厄。若做人毫无血性，也就没必要活着了。冲动战胜了理智，秦书乔闭了闭眼，握拳蓄力，一个箭步就要冲过去抢那人的刀！

说时迟，那时快，充王顾不得体面，张开四肢就要追她，宽袍大袖甩动起来的时候，带起一股风。秦书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狠狠地一甩，滑出去好远，摔得后脑生疼。她还未站起来，就又被拽住头发，重重的一巴掌落在脸上。

秦书乔挣扎着爬起来冷笑：“想不到如此得体斯文的充王爷，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因为大幅度运动，他的发冠几乎要散了，从来优雅的王爷变得十分狼狈。他刚一整理好衣服就对仆从厉声道：“按住她！”

王府仆人闻声过来，像抓捕猎物一样牢牢地擒住了她。王府中人皆势利，也不会对她有多尊重。秦书乔想高声叫喊，又怕被他们听到。

一呼一吸之间，局势就已经变了。她远远地看到两个人手中拿着什么东西进去了。

刑具？烙铁？鹤顶红？

她害怕了。恐惧像滚烫的岩浆，烧蚀一切。浑身都在发热，但内心却是冰凉。

这可能就是命了吧，万般无奈，皆由不得自己……秦书乔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王府仆人见她不再挣扎，也就顺势放开了她。

“本王再问你一遍，结亲之事你可有异议？”

她几乎无法控制四肢和肌肉，想杀人和要讨好的表情交替出现，“我同意，我同意，只要你放了他们，放了他们……胁迫他人非君子所为。”

充王终于松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掰开她青筋崩起的手指，又把那副斯文的面具戴上，温和地笑了，话中讥讽：“我只是让人给他们送点吃的，你便如此紧张。当真是比父亲还重要。”

“他们辛苦养我十几年，从来没打过我。”

好端端的出去，五花大绑着回来。王府众人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的嘀咕都要藏不住了。秦书乔仿佛变了一个人，被绑也不反抗，仿佛不是自己的手脚。

伺候她饮食的小婢女一看到这景象就哭了，哭得一抖一抖的，还是不忘拿起勺子要喂她喝水。

“别抖了，要抖没了。”秦书乔实在看不下去了，冷不防地开口。那小婢女乍听这话，噗嗤一声笑了，然后又嘤嘤地哭了。

仿佛是怕再生枝节，他们一直绑着秦书乔的手脚。无法自由活动的晚上是最难熬的，四周安静的让她想尖叫。四肢也麻木不堪，她费力地翻身，在黑暗中看着偶尔透进来的朦胧月光。

王府婢女还是会按时送饭菜过来，只是眼神动作中多了很多戒备。

时间仿佛停止了。

不知过了几天，大门忽然打开了，一个硕大的影子飘了进来。是充王。他仍旧是那副儒雅的样子，看着秦书乔心痛地说：“你瘦了。回家一趟吧，出嫁之前总要去看一看。”

她试图活动活动布满淤青的手腕脚腕，扯得一阵酸痛。许多天没有下地走路，她几乎已经忘了怎么走路。

虽然能回家一趟，但还是前呼后拥的。没想到她也有被这样前呼后拥的一天，还真是讽刺。她身后跟着一队仆人，应该是用来防止她逃跑的。

其实他们并不了解秦书乔，如今她已经不会逃跑了。她在意的并不是王府的生死存亡，而是她的伙计和家里人。她雇佣绣娘们干活，还经常给她们画大饼，克扣她们工钱，但从没想过她们会因她而死。

今天的阳光依旧非常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就连冰冷的手指都暖和了起来。眼前的街道开始熟悉，这么多天都没有哭的她忍不住红了眼眶，仿佛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自由是多么美好的词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