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过第二天看到床头柜上的项链时,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他翻遍了整个家,却依然没有发现莫哀的身影,仿佛突然消失,不存在了一样。
可他去哪里了?
焦急之下,何过赶紧返回单位查看监控,终于发现莫哀在凌晨三点离开了家。
不告而别,电话也打不通,学校也没回。
昨天晚上还下了很大的雪,他的身体又那么差,何过的脸色越发凝重了起来。
“怎么了?”韩钦注意到他脸上的阴沉,忍不住问了句。
“小孩不见了。”何过声音低沉,难掩焦虑。
“什么?!”韩钦震惊地叫道,“赶紧去找啊!”
于是,这一找便是九天,再也没有任何关于那小孩的音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甚至有些人开始劝何过放弃,毕竟天寒地冻,万一……
但他连小孩的尸体都没有看到。
他不相信,莫哀就这么轻易的死掉,连一声告别都没有。
正当他心烦意乱时,手机突然响起。他匆忙拿起一看,原来是妹妹何诺打来的。
“喂?怎么了,小诺?”何过问道。
“没事,就是打个电话给你。今天不是十号了吗?”何诺语气轻快。
“十号怎么了吗?”
“节日快乐,哥!”她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节日?什么节日?何过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心里只有莫哀,他此刻也只想找到莫哀。
“你回家了吗?”他随口问道。
“回了,今天到的。我准备在爸的房子住一周,妈身体不好,我就叫她别来回跑了。所以,她没过来。哥,你今天回来吗?”何诺问道。
“嗯,应该回来一趟就回单位,有事。”何过点了点头。
“行,那我挂了。”何诺笑着说。
何过没有多说什么,放下手机时,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的小孩到底去哪了?
……
那天,又下雪了。冬三九没过两天,湖水都已结冰。
莫哀裹着羽绒服,帽子紧紧压在头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起了许多红疹。连酒店老板都不敢放他进去一住,生怕什么细菌感染到下一批客人。
他找了一个巷子的台阶坐下,扫开地上的积雪。今天,他见到了小诺,但却没有勇气上前打招呼。他从未如此觉得自己像一只臭虫,令人嫌恶。
如果何过再见到自己,会是怎样的反应呢?爱他吗?
可此刻的他,自己都不爱。
忽然,巷口走过一个人,莫哀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道身影,他想追上去,但脚步却在即将迈出的一瞬间停住了。
那人是孙奇。如果他出去,接下来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会碰见何过。
可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莫哀思绪飞快地转动了两秒,毫不犹豫地冲出了巷子。外面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赶紧将帽子压得更低。
刚准备跟上孙奇时,莫哀突然停下了脚步,思索片刻,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孙奇的目标……是何诺。
糟了,一阵慌乱中,莫哀猛然转身,顾不上盯人,便径直朝着何过的家跑去。到楼下时,他抬头看到窗户里隐约有火光。
此刻楼栋一阵安宁,根本不可能有人察觉到失火。
莫哀一进楼栋,顺着楼梯井飞快朝上跑去。
突然,他定了一瞬,放在栏杆上的手不由一僵,如果火烧出来了,那顺着这条楼道,整栋楼都有可能被点燃。
莫哀扫了眼其他门户,手刚准备叩门时,顿在空中。
不安瞬间充斥心中,他似乎回到了当年被人拒之门外的那刻。
不会有人开门的……
可没几秒,他猛地回过神来,手毫不犹豫地叩下,并朝着楼梯间大喊。
“着火了!”
其他住户纷纷开门,向楼下跑去。而莫哀却飞快朝楼上跑,逆着人流而去。站在门口,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这是何过曾经给他的,虽然他从未用过。
他插入钥匙,试探性地握住门把手,确认把手并不烫,屋里似乎还没着火。他用脚抵住门,将门打开一条小缝。
大致扫视一眼,确认没有明显危险后,莫哀迅速冲进屋,将门关上,减少空气流通防止火势蔓延。
客厅里弥漫着白烟,但并未着火。莫哀记得,火光正来自窗台边。他急冲进卧室,看到床上被捆住的小诺,嘴巴被封口带紧紧封住,见到莫哀,她只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窗帘已经被火焰吞噬,燃到了天花板,火苗正顺着床单蔓延,房间几乎即将陷入一片火光。
莫哀没有迟疑,冲过去解开绳索,将小诺抱起,跑到客厅后迅速关上门。
“你哥在家吗?”他焦急地问。
小诺因吸入浓烟正剧烈咳嗽,根本无法回答。
莫哀想起了何过送他的定位器,焦急地从口袋里拿出,按下按钮,耳边没有响起刺耳的铃声,莫哀终于松了口气。
他检查了其他房间,确认没有其他人后,决定立刻带小诺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黑色的烟已经顺着卧室的门缝渗了出来,熏得客厅都难以呼吸。
莫哀打开大门的一瞬,楼道里的场景已经令他定在那里,满是刺鼻难闻的黑烟,但未燃起火焰。
孙奇早有预谋。他在何过家中点了一道火,又在楼道里点了一道,为的就是困住何过,让他自投罗网。然而,当莫哀冲入楼道时,却忽略了那簇不起眼的小火苗。
莫哀看了一眼何诺,又将目光移向卧室方向。待在这里,只会死路一条。他必须带何诺出去。
环顾四周,他迅速抓起沙发上的薄毯,转身拔下饮水机的供水管,将毯子彻底浸湿。
莫哀动作很迅速,浸湿后的薄毯也不重,他小心地将湿毯披在何诺头上,拉过一角捂住她的口鼻,语气郑重且急切。
“小诺,这里不能待。相信我吗?”他的眼神中满是恳切和安抚。
何诺点了点头。就在莫哀准备开门时,却被何诺轻轻扯住。
“你呢?不披毯子走吗?”
湿毯太小了,仅能勉强遮住何诺半个身子,而且火蔓延的很快,他们没多少时间。莫哀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火舌吞噬,火势迅速蔓延至客厅。空气中的热浪几乎将他们逼退,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冬天的冷意刺骨,但披着湿毯子的何诺已经感受不到寒冷。干燥的空气助推着火焰蔓延,仿佛要吞噬一切。
“小诺,等会什么都别想,只管往前跑。”莫哀低声嘱咐,语气坚定。他咬牙推开大门,顿时一阵刺鼻的黑烟迎面扑来,空气瞬间对流,将身后的房间彻底点燃,轰然爆炸般的火焰映红了整间房屋。
浓烟让人几乎窒息,视线模糊得看不清方向。莫哀强忍着浓烟,竭力屏息不让自己昏厥,护着何诺,凭借直觉一路奔向楼下。他的每一步都踩在生与死的边界上。
他们不知跑了多久,终于,一道白光从烟雾中透出,如同曙光降临。何诺眼中满是喜悦,冲出白光后,她立刻回头。
“莫哀哥,我们出来了!”她欢呼道。
可转眼间,那惊喜又转变成惊恐。
莫哀浑身的衣服早已被刚才的那道白光点燃,他慌乱地脱掉外面的羽绒服,却无济于事,残留的衣物已经黏在身上,连同肌肤一起灼烧。
他拼命在地上打滚试图扑灭火焰,可身上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痛苦的惨叫声撕裂了浓烟笼罩的冬日。
莫哀挣扎滚动,连雪地的冰冷也无法平息那燃烧的烈焰。
不远处,消防车的警鸣声刺破了混乱的烟幕。几秒钟的时间里,何诺看见一群人提着灭火器飞奔而来。
她也看见了她哥的身影,正朝这里奔来。
何诺被赶来的人群围住,眼神中透着慌乱,却无力靠近。
莫哀整个人被火焰吞噬,衣物与皮肤紧贴,浑身如同被刀割、被撕裂。疼痛顺着神经直抵大脑,余痛长久不衰。他倒在雪地里,似乎有人已经帮他把火灭掉了,可那灼烧炙烤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强烈的窒息感令他无法呼吸,每一刻都像利刃刮过喉咙。
烧死,比淹死可痛苦太多了。
在他几乎被黑暗吞没,昏厥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何过,那熟悉的面庞仿佛为他打了最后一剂醒神针。
“是不是……很吓人。”莫哀的声音带着微弱的颤抖,他的手抬得艰难,痛得每一根手指都在发抖,却仍颤颤巍巍地伸向何过的脸。他扯起一抹虚弱的笑,半开玩笑道:“他们都说我死后要被烧,可……是不是烧早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何过颤抖着,声音几近崩溃。他轻轻握住莫哀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烧伤的地方,像是怕稍一用力就会让对方更痛,“宝贝,这一定是假的,对不对?我们才九天没见,为什么会这样?”
天上飘下烧成残渣的飞灰,洒落在雪地上,融进白茫茫的一片,染出满地污浊,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他一般。
何过曾祈求上天怜悯,给这个离家出走的小孩一条活路,可上天却残忍地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烈火烧出来的每一道伤口,像刀子般一下一下扎进何过的心脏,疼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周围声音、画面模糊不清,何过眼中只有莫哀,他的声音在颤抖,混杂着无助与恐惧:“救护车就快要来了,求你了,再坚持……”
“何警官,我们……下辈子见吧。”莫哀的目光微微闪烁,他的手指轻轻触碰何过的掌心,像是安抚。
“不,不要下辈子,我只要这辈子!”何过的声音几乎压不住。他好恨,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能早点抓住那些人?他眼中的泪水倾泻而下,“他们烧的是我家,他们要报复的分明是我!可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活下来的是你?”
莫哀看着眼前哭得崩溃的何过,心里一阵苦痛。他费力地想安慰,却连微笑都显得艰难。
“别哭了,何警官,皱着脸……一点都不帅。”他的声音像风中的呢喃,虚弱而温柔,“何过……病早就控制不住了。你留下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我做不到!求求你!求求你活下来,你把我这颗心都剜走了。”何过跪倒在地,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痛苦得几乎喘不过气。他咬着牙,低声哽咽,“等等我,你在路上等等我。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跟着你,我做鬼也要缠着你!”
然而,何过的恳求,终究无法挽留一条正渐渐远去的生命。
莫哀的呼吸愈发微弱,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重量,像一片轻飘飘的枯叶,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离世间。
“比起病死,已经……很体面了。”他忽然感到了一阵轻松,轻轻笑着说道:“何过,生命比爱更珍贵,我们……结束吧。”
“不行!”何过嘶吼着,声音中满是崩溃与愤怒,“你凭什么?!凭什么就这样抛下我?!凭什么这么轻易就结束?!”
可他的小孩没有任何情绪。他听见小孩的声音越来越小,于是俯下身子侧耳听。
何过啊……那张许愿纸条上,我许的愿是……”莫哀的声音几乎不可闻,断断续续地飘进何过耳中,“我死后,你要好好照顾瑞瑞……活下去,过你何过的人生……你答应过我的,别骗人。”
何过浑身一震,泪水再次涌了出来。他死死抱住莫哀,眼泪滴落在对方的脸上,模糊了一切。
“求你了,别再把自己划出去了!”何过已然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