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长卫飞拥而上,与那黑衣人缠斗在一处,院子里打得灰尘漫天,长卫使卫缺越过众人去扶宣宁公主,低声请罪,李意如摆手略过,让他们快扶朝晖公主和怜光去治疗。
“殿下,您的伤…”
李意如抖抖手上的灰尘,道了一声“无事”就躲在卫缺背后看那几人打架,宣宁的长卫都是金吾卫精锐重编而来,可那黑衣人武艺超群,以一敌四依然重伤其二。
卫缺神情深重,挡在公主面前凝神拆解黑衣人的招式来路。
缠斗几许,终究双拳难敌四手,黑衣人一个疏忽被踹倒在地,被长卫抵在地上,动弹不得。
确定绳子都绑结实了之后,李意如才缓步上前,蹲下身揭了他的面巾。
这男子、噢不,这少年是个好模样的,唇红齿白,只是眉眼很是稚嫩,想来不超过十五,李意如想,不怪他的声音粗哑难听,本以为是五大三粗的莽汉,原来只是少年正在变音。
她眼梢微挑,睥睨而视,问道,“大白日著个黑袍子,你是怎么想的?说吧,你是何人?又为何要刺杀朝晖公主?可有人指使你?”
少年咬牙闭眼,无论问什么都不回答,他身上除了那长剑之外一无所有,又揍了半晌,硬是连一句哼哼也没有。
卫缺:“殿下,看样子是个硬茬,不若移交到大理寺,自有人能撬开他的嘴。”
李意如点头同意了,卫缺朝下属们颔首,两个长卫架起那少年往外边去,途经李意如时,那少年侧过一眼,恹恹地开了口,“你叫宣宁?”
长卫一个肘击,呵斥他闭嘴,少年疼得眉头紧皱,顶舌扬起了下巴,刺眼的日光从他背后倾斜过来,照得他的面目模糊,只余下凌然冷冽的下颌线条带来无尽的熟悉感,李意如脑中轰然一塌。
她倏然上前,抬起广袖遮住了他的眼鼻,俯下身子抬眼看他。
少年:“……”
“宁王?…”李意如退后一步,目光在他身上上下巡视,他的身量没有那位大都督高挑强壮,可是他不过十五,也许还能再长。
外间传来喧闹和凌乱的脚步声,想来是有人过来了,李意如来不及多想,下令道,“解开绳索,放了他!”
卫缺不疑有他,立即领命回道:“是,殿下。”
长卫们解开了少年的绳索,他失了依靠,险些栽倒在地,李意如忙握住他的手臂,轻声问道,“如何?还有力气跑么?后院东门有我的人在守着,你便从那边走吧,我让卫缺护你过去。”
少年瞪圆了眼睛,一双乌亮的眸子尽是茫然之色,直到长卫七手八脚地开始扒他的外衫,他才挣扎了两下,反抗无果,只得垂下了头。
李意如见到他洗得发白的里衫,想了想,在卫缺腰上摸出个银两嚢袋颠了颠,塞进了少年的怀中。
卫缺:“……”
少年裹上了一件长卫胯袍,有些无措地站在她面前。
卫缺:“郎君,请吧。”
少年不再犹豫,深深地看了李意如一眼,跟着卫缺往东边去了。
——
“怎会让他跑了!真是些没用的东西!”陆业紧捏拳头,抬脚就往一旁的卫缺身上踹了一下,卫缺低着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软榻上的正在包扎伤口的小娘子立即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谁让你跪的?起来!陆世子还有脸怪罪我的人呢,这可是陆家的别院,本宫都没问你人是怎么混进来的呢!要不是卫缺机灵,你的爵位就已经做到头了。”
好友受伤,陆岑心急如焚,拍了陆业两下。“阿兄你少说两句吧!现在人都跑了!你怪哪个都没用,朝晖公主受惊过度,你还是想想怎么和官家交代吧!”
陆业一噎住,忙把人扶起来,挤出个笑脸模样,对李意如道,“对不住,表哥是关心则乱。”
朝晖公主仍然心惊不已,她寒着脸说道,“要说怎么混进来,就还是问问咱们陆三娘吧,邀帖和回帖都是陆三娘在保管吧,查一查,对一对,就知今日那些人来过,却没有露面了。”
陆岑自然是已经派人查过了,只是今日有十数人因公主到来而拒帖,她一生气,没看就扔掉了,要一个个去查,显见不是一两天的功夫。
陆岑道,“也不一定就是我的宾客,他武艺惊人,或是半路翻墙进来的?他口口声声说要找朝晖公主,不知殿下可有头绪?近来是否和人有什么过节?”
朝晖公主高声道,“陆三娘可是在拷问本宫?我怎么会认识此等贱民!你们陆家防卫虚设,竟要怪罪到客人头上来,就算我与人有隙,在你家作客,你陆家不该保证本宫的安危吗?”
她声音高了,扯着伤口也疼,嘶了一声暗哑下来,低声斥了陆三娘一句“真是没规矩”。
李意如道,“好了好了,我想此案就交由长安令去忙活。十七姐受伤颇重,近日就在禁中养伤罢,若是想出来游玩,我分四个长卫保护十七姐的安危。”
“真的?”朝晖眼神微闪,她自己的长卫不过寻常侍卫,可宣宁的公主长卫却是由身经百战的金吾校尉改编而来,要知道李家有几个皇子都是没有兵卒的,宣宁却能拥有八个。
想到翟车后边跟着几个威风凛凛的长卫,朝晖觉得心情也变得雀跃起来,笑容满面地打量身边的几个长卫,李意如觉得她单纯好笑,让她自己挑选。
朝晖很想把卫缺也选了,不过怕李意如不同意,便在其中选了四个较为高大的作罢。
“等事情过了,还得还我的。”
朝晖一瞪眼睛,说了句:“知道了,谁稀罕!”
几人的伤势不重,怜光背上虽肿起,却没有伤及肺腑,休息半月便可痊愈。
李意如猜想不错,那少年只为朝晖公主而来,对手无缚鸡之人不屑用全力,更不愿伤及他人。
究竟他们之间有何恩怨?
“大郎!楚世子来了!”
李意如瞳孔微缩,手不自觉攥住,楚郢没有拜帖,可毕竟身份在那,陆家仆从不敢拦人,由得他长驱直入。
陆家别院遇袭之事传得很快,楚郢冒着烈日一路从行宫赶过来,鬓边沾着汗水,淡漠的眉眼上染上焦急之色。
他的目光流转了一圈,直直地落在李意如颈上的绷带上,“殿下…”
“楚郢哥哥,我好痛啊!”朝晖喊了一声,总算引起了楚郢的注意,他招呼了一声,没理会陆业的阴阳怪气,径直坐在了李意如身旁。
李意如两眼一闭,想喊宣宁出来应付,哪知宣宁毫无反应,朝晖在场,她只好咬了牙,冲楚郢微微一笑,“楚世子来了。”
楚郢微微点头,转向大夫问道,“宣宁殿下伤势如何?”
大夫摇摇头,“殿下是皮外伤,将养两天结了痂就好了,绑上纱带只是因为上了药,不能碰水与灰尘。”
“好,多谢您。”
楚郢又问卫缺,“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贼人?”
陆业冷笑一声,“怎么,楚世子是来办案子的?要把这儿的人都当嫌犯问上一圈儿么?”
楚郢置若未闻,又盯着陆业问道,“听说贼人来去无阻,永安侯府的侍卫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南厢有人打闹?”
陆业火冒三丈,指着门外冷声呛他,“楚世子管得太多了,没有拜帖,恕不招待!请吧!”
楚郢颔首,压低声音对李意如道,“某与飞翎卫同来,护送殿下回宫,咱们路上再说。”
李意如看了一眼面若寒霜的朝晖公主,点头起身向陆氏兄妹告辞。
陆业撇了嘴,拉住了她袖子,懦了懦唇,半天才喊了一声“意表妹慢走”,陆岑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阿兄,李意如笑了笑,喊他,“好,业表哥不必相送,照顾好我的大青衣。”
“知道了。”
楚郢面无表情地将她的衣袖抽了出去,低声催促,“走吧。”
——
萧且随午后醉酒,在廊后假山上躲懒睡觉,完美错过了这场好戏。
约莫着到了夕食的时候才匆匆赶到前院,却见到院中跪着三排永安候府的白羽侍卫。他挠挠头,蹲下来问那满头是汗的侍卫长史,“沈长史,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您亲自跪着呢?”
沈长史一口气闷在肚子里出不来,宣宁公主的长卫刚愎自用,有刺客也不知喊人,若是能喊上一嗓子,何至于让贼人逃脱:“卑职无能,蘅芜院里出了刺客,伤着了两位公主殿下,世子罚今日当值的侍卫们在这里跪满四个时辰。”
“公主?哪位公主?”萧且随猛地站起来,“伤势如何?”
沈长史想了想,决定从轻伤开始说,“宣宁公主颈上被贼人划了一道——”
未听他说完,少年已拔足往蘅芜院方向去了,沈长史后半句话只得生生咽回去,“…破了层皮。”
蘅芜院在哪个方向,他好似知道,又好似忘记,思绪和脚步被切开在两个维度,一些嘈杂而陌生的声音和场景切入脑髓,搅得他浑身火烧。
昏暗的斗室,滚烫的铁烙,腐烂的血肉,咬着牙也咽不下的糠米,无休无止的杀戮和疼痛,麻木不仁的黯淡眼眸,捏在掌心的赤红东珠,还有,还有…长安街道上漫天缟白,边城小镇冲天火光,缥青素色襦裙上染着的暗红血液,青白、模糊又熟悉的面目,痛哭流涕的异族汉子…
他双眼压得通红,猛地抓住眼前人,厉声问道,“李宣宁呢!?”
负责照顾怜光的陆家侍女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歹人复又重来,定睛一看,原是萧世子,她松了一口气,回答道,“宣宁殿下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他木然重复了一遍,低头看见侍女手中端着一团换下的暗红纱布,瞳孔剧缩,嘶哑着嗓音问道,“她在哪里?”
侍女莫名万分,回首看了看紧闭的屋门,萧且随疾步上前两步,吸了口气,轻轻推开了门,屏风里边转出两个侍女,见到男子进来吓了一跳,忙来拦他,“世子且慢,娘子正在换药,您不便进去。”
“娘子?”
“就是宣宁公主的大青衣,怜光娘子。”
他眨了眨眼,总算恢复了几分清明,想要思考,可脑子突然空白了一瞬。良久,他一拍脑袋,是了,要是李宣宁死了,长安只怕早已天翻地覆,又怎会只是沈长史在院中罚跪,他真是失心疯了。
萧且随清咳了两声,放缓了语调,问道,“哦,是,李宣宁喊我来看看她,怜光怎么样了?她主子呢,不是说颈子受伤了?去哪里了?喊太医了没有?”
侍女:“……”
这人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莫不是疯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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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