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十余名百姓被捆住手脚,颤颤巍巍的跪在宫门前。
最中间的高大男人烦躁的望了一眼日落,又看向血洗过看不出颜色的宫门。
银色战甲的少年垂手而立,站在男人身侧,面上是无法掩盖的急躁。
“差不多了吧。”男人发话。
谢衍知微微一勾唇角,“王爷急什么,眼下尚未天黑。”
“哼!”男人冷哼一声,满是不屑,“你啊就是太年轻了,这西辽皇室就是一群死要面子的孬种,指着他们开宫门献降,真是笑话。”
谢衍知笑笑,没有说话。
话音未落,沉重的宫门处立马传来了动静,风尘滚滚中,隐约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手中捧着一把剑,一步一步走来。
待看清,外头的人无一不瞪大了双眼,并非是因为这女子有如此气度。而是女子身上的衣裳,虽然款式旧了,却仍然看得出是大宁的服饰。
马背上的男人翻身下马,朝着女人吆喝了句“皇姐,多年不见了。”
宋娴面无表情,并未看向男人,而是将目光停留在了谢衍知身上。
“你是…衍知?”
谢衍知回过神来,双手作辑行礼,“姨母。”
宋娴笑笑,收回视线,捧着手中的剑呈上。
“西辽皇后苏宋氏,代皇室众人,暨绥阳全城军民,开宫门献降,望雍王殿下,网开一面,放过绥阳无辜百姓!”宋娴声音掷地有声,砸进寂静的黄昏中。
百姓们闻言,纷纷开口喊冤,“皇室无道,他们才该死!”
“我们是无辜的!”
“将军饶命,饶命啊!”
雍王宋启像是看笑话一般笑出了声,“皇姐…”
“我已修书一封传回淮安。”宋娴开口打断他“我等抵死顽抗,自知罪孽深重,罪人特来此,以死谢罪,换三日时间,若三日后圣旨仍未送达,那么,绥阳军民的生死,任凭雍王殿下做主!”
没留给宋启一丝机会,几乎是话落的同一时间,宋娴眼神空洞而决绝,拔出手中的剑,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望向淮安的方向。
没有丝毫犹豫,她用力一挥,鲜血飞溅,似一朵盛开的红莲。
“姨母!”谢衍知率先反应过来,大步流星走向前。
宋娴尚存最后一丝气息,透过眼前的少年,似乎又见二十余年不见的那姑娘,刹那间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十五岁。
“告,告诉你母亲。”宋娴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用力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递倒谢衍知的手上,“对,对不起,是我,失约了…”
六月飘雪,晶白的雪花缓缓落在了这位勇敢的公主身上。
穿故衣,见故人,也算是魂归故里了吧。
落日余晖,撒在古老的城墙上,勾勒出岁月的痕迹,宣告着这个在西北狂妄了几百年的国度,自此在史书上不见踪影。
夜幕降临,龙椅上,宋启盖着明黄色的毯子横躺在上面。
“嘎吱”一声,殿门被人推开,黑衣蒙面人走进来。
宋启捏着眉心,有一丝不耐,“找到了?”
“回王爷,尚,尚未。”
宋启挣开眼睛,坐直了身子,面色凝重。
蒙面人继续道“派去刺杀韵华帝姬的人,尸体已经找到了,属下检查过尸体,一剑封喉,死前甚至做不出任何反应。”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宋启面色冷峻,手中的酒杯瞬间被捏碎,碎片飞溅。
蒙面人身子一颤,继续说着“属下已加派人手,继续追查韵华帝姬的踪迹。”
“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宋启慢慢靠回龙椅上,“决不能让她活着离开绥阳!”
蒙面人领命离去,宋启慢慢攥紧了扶手。
三日?
想到那封被拦下的信,宋启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别说三日了,就是三年,远在天边的皇帝都不会知道的。
另一处宫殿,烛火昏暗,少年褪下战甲,一身紫衣,两只手握着两只一模一样的玉佩,目光复杂。
侍卫推门而入,“世子,王爷那边派人出城了,应当是去追捕朝阳公主的女儿了。”
“信都拦下了,为何偏偏不放过一个帝姬?”谢衍知想不明白。
不过转瞬间,谢衍知便想到了今日宋启的怪异举动。
宋启想要屠城不是秘密,而今日,他分明就是用满城百姓的无辜性命逼迫宋娴自刎。
要知道,宋娴可不仅仅是西辽的皇后,还是大宁的公主,当初为了大宁远嫁西辽,无论如何他宋启是杀不得的。
除非?
想到这里,谢衍知的眼神忽然间由暗转明,眸色同微风吹拂的湖面一般泛起涟漪,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笑意。
“世子?”侍卫唤了一句。
谢衍知站起身,将手中一枚玉佩扔给侍卫,“让我们的人跟着,想方设法务必让雍王的人认定韵华帝姬已死。”
“是!”
郊外,月光似水,树叶沙沙作响,马蹄奔腾的动静惊醒了沉睡中的森林万物。
苏栀边跑边伸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呼吸急促。
她们三人自出了城没多久,便有人骑马跟了上来,她们一路躲躲藏藏,本想趁着夜色浓了再赶路,可不料又被人追了上来。
苏栀回头看了一眼笼罩在月色下的丛林,日落时落的雪还是让她们的退路少了一条,只能选择陡峭的山路。
“我们三个一起目标太大了,前面便是鹰嘴崖,马一定上不去,我们三个从前方的岔路分开,明日辰时,鹰嘴崖汇合。”
“不行!”诗情反对,“若是帝姬你出了什么事,奴婢万死不辞。”
“是啊帝姬。”画意附和。
“别说这些话了,咱们三人自小在绥阳长大,这一片咱们可比他们熟多了。”苏栀语速很快,“放心,不会有事的。”
“驾!”
马背上,领头的男人一身黑衣,敏锐的观察周围的情况。
眼见前方岔路,男人勒马,望着乌黑一片的山谷不说话。
“他奶奶的,这是什么破地。”身旁的侍卫忍不住开口骂。
他们这一路也算是受了不少苦,西辽不比大宁气候宜人,今日又下了大雪,气温骤降,深山老林里更是森冷无比。
说话间,另一群人驾马从另一条路赶到,停在他们的眼前不做声。
马背上的男人看了一眼来人,语气听不出喜怒,“澈侍卫?深更半夜的,你来做甚?”
元澈笑笑,“听闻监禁的西辽皇室中少了一人,世子特派我少来追捕。还请令狐大人放心,不会抢了您的功的。”
令狐南狐疑的看了元澈一眼,冷声道“你去那边。”
说罢,便驾马朝一个方向而去。
元澈笑意敛起,对身侧人嘱咐“你们几个,跟着他们。”
“是!”
苏栀死死握住手中的短刀,警觉的观察是否有异动。她选的这条路,并非最陡峭的,却是最危险的。
夜深了,正是豺狼虎豹出来觅食的好时候。
安静的空气被紧随而来的马蹄声打破,苏栀冷冷的回头看了一眼,抬手将自己的耳坠摘下,随手扔在地上,转身踏入危险之中。
如果注定要死,那她也要拉着这群人一起下地狱!
不多时,令狐南带人赶到,一路仔细观察让他很快发现了落在地上的耳坠。
令狐南翻身下马,捡起耳坠,看向藏匿着危险的丛林。
黑夜里,乌鸦发出低低的呜咽声,格外诡异,令狐南觉得有些怪,举步不前。
“大人。”身边的侍卫向前,“王爷吩咐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咱们…”
令狐南心中摇摆不定,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一行人,握住手中的剑,下定决心,“走!”
待几人全部进入深林,一直跟在队伍最末的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苏栀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小心,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踏进猎人的陷阱中。
古树下,苏栀抬头望了望藏在云霄中的树梢,三步并作两步,扣住树干,跃上最低的一支树杈。
她仍记得,儿时狩猎大会上,她无意间与侍卫们走散,又被凶残的黑熊盯上。
为了不成为野兽的盘中餐,她只能躲到树上,最后是禁卫军薛统领将她救了回去。
正想着,属下便立刻有了动静。
苏栀抬头看,一行人小心翼翼,正朝着猎人布控的陷阱步步走来。
苏栀靠在树干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几人一步步踏入深渊。
“啊—”
不知是谁的笑声,连带着令狐南在内的几人一脚踏进了隐蔽的十分完美的坑洞中,黑夜里响起了蛇吐信子的声音。
“这什么东西?”
“蛇,有蛇!”
底下的人上不来,只能拿着剑胡乱的挥动,可是这陷阱便是猎人专为了捕蛇而设计,里面究竟有多少条蛇,谁也不清楚。
底下的人手忙脚乱,边上的人着急救人,一脚踩中了藏在草丛中的捕兽夹,顿时捂着血流不止的小腿大叫起来。
这一叫,便将周边蠢蠢欲动的野兽全部吸引过来,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眼睛逐渐在周边亮起。
饿昏了头的野狼纷纷嚎叫起来,准备享用这可口的晚膳。
苏栀不忍直视,只在心底为他们感到可惜。
死在这里,连骨头都不会留下来的。
逢年过节,怕是亲人祭拜,都找不到尸骨了。
夜,还很长。
元澈沿着山路溜了几圈,细细搜查一番,却不见任何人。山里的夜实在是冷,令他忍不住暗暗嘴了谢衍知几句。
没多久,派出去跟着令狐南的两人驾马归来。
“怎么就你们二人?”
“他们去深山了。”一人答道。
“深山?”元澈问。
“是,令狐南发现了一枚女子的耳坠,便沿着山路追进去了。”
元澈恍然大悟,深山老林哪来的女子耳坠,韵华帝姬在绥阳生活多年,怎么会主动令自己涉险,这耳坠,怕是那位韵华帝姬特意为他们留下的。
这场哭嚎遍地的好戏苏栀并未看完全程,天将将见明时,狼群散去, 如苏栀所想,尸骨无存。
跃下树枝,苏栀没多看现场的狼藉一眼,加快了脚程,朝着鹰嘴崖的方向而去。
狭窄的山路实在难行,两旁都是陡峭的崖壁,怪石嶙峋,一不小心便会割伤手脚。
苏栀灰头土脸,嘴中叼着那把短刀,小心的握紧了山间的石块,不断的调整身体的平衡。
山间的风呼啸而过,吹得人摇摇欲坠。
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苏栀终于安然无恙的爬上山崖,山顶却空空如也,不见一人。
苏栀的心揪了起来,一夜无眠,令她的精神已经有了几分的恍惚。
她方才想蹲下身查看诗情和画意是否留下什么痕迹,便忽然感到颈间传来一阵钻心的痛,两眼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