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珞喘着粗气闭目缓了好一阵才睁眼,先前惊醒时没察觉到这会儿整个人平静了下来才发现,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东宫她暂住的别苑,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处屋子,四周漆黑一片还有熟悉的霉味,而官珞这会儿正隔着一床被子躺在地上,面前还有熟悉的……
铁门、铁窗、铁锁链。
隔着铁门,官珞还能瞧见外头墙上一盏昏黄的灯,晃晃悠悠地照出眼前人修长的影子。
官珞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昨晚上的情景,她昨夜回来时是被虞敬轩一路抱着回来的,虞敬轩那货不张嘴的时候看着像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一张嘴絮叨起来堪比太学里的老学究。
官珞清楚地记得,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忍着疼同虞敬轩杠上来句,可到后来也不知是虞敬轩絮叨得太过催眠还是她身体不适的原因,总之就是不知不觉间闻着虞敬轩身上的药香就那么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时人就在这儿了。
现在想来虞敬轩身上那股药香怕是有什么古怪。
官珞发了一会儿呆,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挑眉看向外头站着的人影问道:“这是唱得哪一出?”
外头站着的人影晃悠了两下,接着便听到虞敬轩用一贯漫不经心的语气同官珞道:“看不出来么?刑部大牢,师侄,我把你卖了啊。”
虞敬轩最后一声似乎像是在喟叹,轻飘飘地扎进人耳朵里。
官珞掏了掏耳朵,又拍了拍屁股下面垫着的被子,嗤笑一声道:“这卖家还挺有心。”
虞敬轩也跟着笑了笑,像是听出官珞话中的讽刺:“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官珞认同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门前,隔着栏杆同虞敬轩对视,灯火昏暗,桃花眼中也是一片沉寂,官珞忽地一反常态,挑着凤眸冲着虞敬轩浅笑:“卖了个什么价?你把我救出去,我付你双倍。”
“我要没记错的话,师侄似乎有些贫穷。”虞敬轩上下打量着官珞,他可还记得官珞先前可是一百金都拿不出来。
“好师叔~”官珞毫无征兆地撒了个娇,丝毫不在意崩不崩人设的问题。
虞敬轩被官珞这一声唤吓得腿软,要不是他自个儿昨晚上亲自把人关了进来,只怕他这会儿都要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官珞了,上次听她这么叫可是连哄带骗,差点就要被恼羞成怒的官珞斩杀了啊。
“我确实没钱,但其他的倒是有些。”官珞歪着头,手握着栏杆,浅笑着看向虞敬轩,凤眸中有微波荡漾,神情看起来是又甜又媚。
虞敬轩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先前故作姿态端着的反派既视感崩得已经差不多了,神情动摇地问道:“比如说?”
“比如,大力出奇迹啊。”官珞说着手上猛地一个发力,只听见“啪嗒”两声,拦在门前的铁栏杆被官珞生生掰了下来,两根断掉的铁栏杆被官珞当成双刀在手上耍得呼呼作响,边耍边咬着后槽牙道,“虞敬轩,你作死啊。”
虞敬轩:“!!!”
******
一炷香后。
挨了官珞一顿毒打的虞敬轩嘶哑咧嘴地坐在地上,也不是打不过,就是不敢还手,总觉得还手了就不是挨顿打能解决的了,虞敬轩自己都有些唾弃自己,这么怂先前还这么往死里作死,他图个啥啊。
难不成就图一顿毒打?
官珞坐在铺在地上的被子上,一边剥着手上的鸡蛋壳一边抬眼看坐在墙角的虞敬轩发问:“说说吧,闹这一出是要干嘛?不会就是为了图我一顿打吧?”
这话经官珞口中一说,虞敬轩顿时感觉自己面上的伤口更疼了两分,有些委屈地揉了两下脸发问道:“你是怎么识破的?”
官珞剥蛋壳的动作一顿,指了指门外道:“你是当我没去过刑部大牢么?刑部大牢什么时候待遇这么好了,不光有单人间、晒好的新被子周围居然一个囚犯都没有。”
“再说了,”官珞指了指自己的脸,看着虞敬轩道,“我昨天就觉得奇怪,你明明一早计划好了要带我去溧水巷,却偏偏让我在饭前卸了伪装,之后随随便便给了块面纱敷衍我,嘴上说着要扮作什么冷血无情的江湖杀手,自己面上却也没做什么改变,还带着我一个劲儿地往人堆里钻,看样子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虞二少带着我这个嫌犯在身边。”
这几日相处下来,老实说,对于虞敬轩这人官珞是已经没什么警惕心了,所以昨天即便是觉得虞敬轩的行为有些异常她也没多心,直到今日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异地才开始细想。
虞敬轩见被官珞看透,倒也没什么惊诧的表情,反倒瞧着那双桃花眼里星星点点的,有些愉悦的样子:“那你说说,我这是想干嘛?”
官珞也没想明白虞敬轩这货挨了一顿打又被拆穿了诡计,这会儿还能乐个什么劲儿来,心里腹诽着“莫不是个傻子”,嘴上了然地道:“如果你真想抓我立功,何必露着自己的真容同我扯上关系,就昨日你我二人在溧水巷内做的事儿,但凡有心人去查,我出了事儿,你也捞不着好处,还不如那日在戏园子里直接把我交给叶岩庭来得方便。”
“所以,虽然我不清楚你带着我往溧水巷走得这一遭到底还有什么图谋,但你今日之事。”
官珞抬眼看了一圈这略显简易的牢房,显然这牢房最近才用过,四周被打扫得很干净,但空气中却透着极淡的血腥味,再加上刚才负责给他二人送早饭进来的小厮,身手稳健脚步轻盈,看样子也是身怀武艺,如此看来这儿应该是某处私牢。
“所以,你是在试探我,我先前在赵家村同你说的话……让你很介怀是么,虞敬轩?”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虞敬轩第一次听到官珞提起那会儿在赵家村时官珞同他最后说得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话在之后的几个月里他总是会忍不住想起,想起那日官珞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想起对方剑上闪着的寒光,想起赵家村那炼狱般的景象。
他总是忍不住反反复复地想,官珞走得是惩奸除恶的阳关大道,可他虽行得是阴谋诡谲之路,在暗处披荆斩棘却也是为了这大睢,为了能有更多像官珞亦或者不像官珞的人,走上那阳光大道,所以当真是不相为谋么?
岑钦同他说,像他们这样的人,要寻得必须是同路人,就像他跟阿瑶,彼此之间相互信任,可以依靠。
他希望官珞能做他的同路人,又恐惧着官珞会再次露出如同那夜一般的神情,明知自己是在作死却还是做了这一局,也不过就是期待着官珞能付诸信任罢了。
所以,说到底,还是在介意的。
只是他想了许多种可能,官珞可能会暴怒,会痛骂他,也可能就只是那样冷静地看得他缴械投降,却唯独没有算到官珞居然能徒手掰开铁栏杆……
要早知道如此,打死他都不会作这一场死。
“虞敬轩。”官珞见虞敬轩低垂着头神情不定一言不发的样子,轻声唤了对方的名字,犹豫再三后还是发问道,“你是有什么计划吧?”
虞敬轩有些沉默地点了点头,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将他同太子的计划和盘托出。
蠡国和大睢在边境地带多有冲突,蠡国仗着自家骑兵之利,对大睢边境城市多有侵扰,毁坏农田,几个月前虞霁白奉命率了常绥军去南部边境平乱。
只可惜朝中对于大睢同蠡国到底是战是和分成了两派,以太子为首的主战派和以衡王为首的主和派,这两派势均力敌,且日日争论不休,几月过去了大睢同蠡国的战事依然没有一个定论。
因为永康帝的犹豫不决,常绥军在南部多有掣肘,极难施展开来,不光助长了蠡国的嚣张气焰,甚至在边境诸城镇出现了许多败坏常绥军名望的声音。
“所以……”官珞皱着眉看向虞敬轩,慢慢地消化着虞敬轩话中的信息,“先前太子妃的竹林遇刺确实是在你们计划之中?”
虞敬轩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准确的说,在你们遇到刺客之前,我同太子都不能够确定衡王到底是要对太子还是太子妃当中哪一方下手。”
虞敬轩同太子以赵家村中获得的账本为饵钓得衡王出手,本意是想待衡王出手后将此事同蠡国挂钩,谁知衡王却为他二人送来了一份大礼——黑霜的杀手。
从官珞将那两个黑霜的杀手活捉开始,虞敬轩同太子就改变了计划,先将太子妃行刺一时按下不表,只待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到来后,再将这两颗衡王亲手送来的利箭射出。
听完了虞敬轩的解释,官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眉头紧锁像是在思量着什么,仔细瞧,还能瞧见她眼底未散开的迷雾,虞敬轩看着官珞沉思的样子心里一阵紧张,就连当年出师前的考试都不见得有此时这般紧张。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官珞抬头问道:“你……没有再瞒着我什么了?”
虞敬轩疯狂摇头,就差举手发誓了。
官珞见状点了点头,竟是轻而易举地信了虞敬轩的话,转手将手中剥好的鸡蛋丢给了虞敬轩道:“行,我信你,那么需要我做什么?”
虞敬轩双手捧着官珞丢过来的鸡蛋表情傻傻地盯着官珞发愣,直到官珞被盯得露出了一脸嫌弃的表情才回过神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你就这么轻易地相信我了?不再多想想,我可是有前科的啊!”
官珞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又送了虞敬轩一个大大的白眼。
所以说虞敬轩这人有时候就是欠收拾,先前不信他的时候,作天作地还把她作进了这假的刑部大牢里,这会儿说信他了吧,又开始自我怀疑起来了。
对于虞敬轩这破毛病还真就不能惯着,官珞挑眉佯装着要反悔:“不需要?不需要那我走了。”
“诶诶诶。”虞敬轩见官珞要起身忙扑过去拉住了官珞的袖子,笑得一脸狗腿,“需要,太需要了!万事俱备就差你这一股东风了。”
“所以,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其实也不用做什么。”虞敬轩笑嘻嘻地一边用蛋揉着脸上的乌青一边道,“你只需要待在这儿两天,不出两天大睢同蠡国的战事就该有结论了。”
官珞四下打量了一番周围,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虞敬轩提议,只是……
“师叔既然要求我帮忙,总要付出点代价来。”官珞一手托腮浅笑着看向虞敬轩,凤眸中藏着虞敬轩及其熟悉的精光。
虞敬轩忽然有种自己把官珞给带坏了的错觉,眨巴了两下眼睛,表情十分老实地顺着官珞的话问道:“你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金钱、灵魂还是肉……”
虞敬轩话未说完就又挨了官珞一下捶,官珞看着虞敬轩眼中戏侃的笑意就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没好气地道:“别想歪,我就是想让你配合我也演一出戏,方便我将杀害于大人的凶手揪出来。”
鱼块:这顿打挨得我是又开心又委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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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