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大睢国都的夜晚是什么模样,那就一定要来溧水巷瞧上一眼。入了夜后的溧水巷就像是一只在白日酣睡足了的野猫,伸着懒腰睁开碧绿色的猫瞳,以慵懒又妩媚的姿态环视每一个途经的人。
在这里,所有发生的一切,遇见的人都不会让人觉得稀奇,就譬如那个打着哈欠躺在一张躺椅上的异域女子,一头栗色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身后,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孔配着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神情慵懒而又傲慢,纤长的足**着,一下一下地踢着脚边华美的波斯地毯上摆着的几块顽石。
将看似寻常粗糙顽石摆在价值连城的波斯地毯上贩卖,总让人觉得这“顽石”内有玄机,可这女子却又随随便便地将这看似“价值连城”的石头当作玩物踢来踢去,这举动却是让路过的人频频回头。
可又犹豫不敢上前。
故而女子的摊位前虽然频频有人驻足,却鲜少有人问价,可这异域女子却好似对自己的生意也不怎么上心,一张妩媚动人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来。
“姑娘,你这卖得是翡翠原石吧?”有一个削瘦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定在女子跟前,蹲下身随手从波斯地毯上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一边对着烛火打量一边询问道。
女子依然维持着躺着打哈欠的动作没动,懒懒地抬了下眼,模棱两可地道:“昂,兴许吧。”
东西是他从府中仓库的角落里翻出来的,似乎是老爷子某年去西域时,端了某个部落之后带回来的,他就当是寻常建筑边角料,随便拉过来摆个摊凑数的。
女子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倒也没惹怒了老人,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块圆形的镜片,架在眼睛前对着石头看了一阵,神情中逐渐流露出满意和惊喜,女子懒洋洋地撇了老人一眼,开口道:“想买这个?”
老人收敛了面上的欣喜和喜悦,装作不经意地样子道:“瞧着还行,这一路逛下来也没瞧见什么喜欢的,也就你这石头投了我眼缘,姑娘便说个价吧。”
女子垂眸看向老人手里捏着的那块原石,他没这个眼力劲儿去瞧这“顽石”到底有多优秀,但却能看出老人面上极力克制的喜悦,光是瞧着老人那微微颤抖的手还有那轻微抖动的面皮,便能猜出这石头到底值多少钱。
这石头值不值钱他倒也并不怎么在意,原本想随便喊个价格卖了了事,毕竟他来这儿也不是为了买卖,只是当眼睛瞧着老头手里拿着的那块巴掌大的石头,大小适中,若是打磨出来寻个工匠做个镯子倒是刚好。
上好的翡翠成色剔透,配着某人的肤色倒是恰如其分,说起来他好像除了那只木刻的小马外,还没送过某人亲手做的他物。
女子思索了一阵这才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挑着一双桃花眼,神情似笑非笑,语气甜腻得像是能掐出蜜糖:“你喜欢呀?那我还不卖了。”
老人闻言一愣,眨巴了两下眼睛询问道:“你这怎么就不卖了?”
女子晃悠了两下脚,懒得同老人解释这许多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我突然想起来,这块石头是我姥姥的姥姥传下来的宝贝,卖不得。”
老人闻言只能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里的石头,重新在地毯上挑选起来,正巧看见一颗大约只有鸽子蛋大小的石头,石头表面可以清晰看见有红色水纹若隐若现,一看便知这石头不同寻常虽然比之前那块小了许多,但品质却更出色,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老人视线在落到那块鸽子蛋大小石头上的时候,女子的视线也跟着转了过去,这次都不用仔细去观察老人的表情,便是他都能透过这石头上浮现的暗红色纹路看出些许端倪。
虽说这石头个头小了点,但做个戒面或是耳坠倒是刚好。
老人正要伸手去够那块石头,一只**的脚突然出现,踩在了他瞧中的那块石头上,然而便有一个明显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来:“这个,我也不想卖了。”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悔,便是泥人也有三分血性,更何况这敢在溧水巷出没的人即便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华发老人实际上也都不是善茬。
老人刚一出声,原本藏在人群中的三个魁梧大汉便瞬间闪到了老人跟前,三人横成一列在女子摊位前排开,原本就不明亮的光线,经由这三人一遮挡,更加昏暗了。
老人拄着拐杖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躺椅上,依旧保持着一副懒散模样的女子道:“老头子本想好好同姑娘做个生意,奈何姑娘你不识抬举,那就别怪老头子心狠手辣了。”
老人说完便冲着三名大汉低声吩咐道:“动手,把这里所有的东西包括人都带回去。”
这老头想得好,虽说这地毯上的原石他也就只瞧了两块,但接连两块都是不可多得的上品,这让他对这一地的原石充满了兴趣,而这女子虽说有些不识抬举,但胜在貌美又兼顾风情,一同带回去回头卖到勾栏瓦舍,既能赚上一笔,又能让这姑娘明白,惹了不该惹的人究竟会是什么下场。
溧水巷是京中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斗殴、暗杀都频繁发生,更不用说这种当街强抢行为了,路过的人皆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甚至连路过吃瓜都没兴趣。
三名大汉遵从老人的吩咐上前去一人一边抓住了女子的胳膊,另一人去抢地上的地毯,本以为这女子会惊慌失措挣扎呼喊,可对方还是那副面不改色的模样,甚至还无聊地打起了哈欠。
“一般在话本子里,这种时候该有人英雄救美才对。”女子刚若有所思地说完,便从斜里飞出一影子,接连两脚将那两个抓着女子胳膊的大汉给踹飞了出去。
前一秒还暗自得意的老人,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彪形大汉被人像蹴鞠一样踹飞了出去,其中一个还好死不死砸瘫了附近一个黄皮毛巾头的蛇摊上,原本随着音乐起舞的蛇瞬间缠住了大汉的身体。
耳畔全是大汉惊惧的尖叫声。
老人还没从打手被人踹飞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便觉得脖子一凉,冰冷锋利的刀尖抵住了他的脖子,身后一个变扭沙哑的声音凶狠地道:“我的人你也敢惹?”
从钳制中解脱出来的女子笑盈盈地凑了过来,意有所指地冲着满脸后悔惊恐的老人道:“这没点依仗我怎么敢在这里行走?”
老人这会儿算是看清局势了,别提心里有多委屈,想到自己刚才还想让对方明白惹了不该惹的人会是个什么下场,现在不光对方明白了,连他自己也是深有体会。
“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阁下饶过小人!”在这溧水巷就是如此,谁横谁说话,每天类似的状况能上演八百回,瓜田都泛滥了。
好在突然出来的这人似乎并没有伤人的打算,听见对方求饶便顺势将人放了,由着那三名大汉扶着老人慌慌张张地走了。
等瞧着人跑远了,那“女子”才从后面凑了上来,伸手环住了戴着斗笠的人的脖子,依旧用那宛如在蜜罐里浸泡了一年的嗓音撒娇道:“怎么突然跑来了?”
“你还说!”被“女子”抱住了脖子的人,故意粗着嗓子压着声音说话,将脑袋上戴着的灰色斗笠往下压了压,扒拉开对方的手,转过身来质问道,“你怎么回事?别人吃你豆腐你都不知道还手么!”
“女子”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单手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桃花眼,伸手抵住了对方鼻下贴着的胡子,憋着笑意有所指地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本就是男扮女装在这里扮猪吃老虎,就算真出点什么事,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先吓死谁。
“倒是珞珞你,胡子都没贴好。”
官珞脸瞬间一红,窘迫地抬手捂住了脸上贴着的胡子压着嗓子出声解释道:“瘦子帮我贴的,都怪他技术太差。”
虞敬轩又憋着笑了两声,故意冲着官珞抛出一个眉眼,语气柔媚:“我技术好呀,官人怎么不来寻我?”
官珞看着虞敬轩女装的样子,眼角眉稍,都带着媚态,举手投足都是风情,将女子的妩媚和甜美模仿得淋漓尽致,特别是那桃花眼上挑的眼尾,极具异域风情,一颦一笑宛如蜜糖里藏着鸩毒,又甜又要命。
官珞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伸手挑起了虞敬轩的下巴,踮起脚尖凑上去浅尝制止地亲了一口。
官珞亲完才刻意粗着嗓子仿着男人的声音回答道:“官人这不是来寻你了么。”
虞敬轩面上含羞带怯地微微偏头,手却一点也不见含糊地揽住了官珞的腰肢:“寻我做甚?”
官珞微微偏头,学着虞敬轩平时的样子挑眉,笑盈盈地压着声音勾起虞敬轩散在肩前的卷发道:“来陪你玩儿。”
有那么一瞬间虞敬轩仿佛感觉自己心脏的位置漏跳了一拍,呼吸一滞之后才伸手抵上了官珞的声带位置,语气有些心疼:“这么压着声音说话对嗓子不好。”
官珞也知道这样压着嗓子说话不好,这才说了两句就觉得嗓子发干想咳嗽,只是这溧水巷鱼龙混杂,又危机四伏,她做捕快的,树敌颇多,这里实在不是她能顶着自己的面孔孤身进来的地方。
可像虞敬轩那样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她也不会,只能心理安慰一般贴上一片胡子再戴上一顶斗笠来遮掩面容。
虞敬轩看着官珞的表情猜出了什么,叹息着自责道:“我应该早些教会你。”
“以后你记得把这些本事交给孩子就行。”官珞没把这当回事,宽慰了虞敬轩一句后才想起自己来这儿的正事,忙将虞敬轩扯到一旁低声道,“圣上刚下了旨要昭你兄长回京养伤,这事你知道了么?”
虞敬轩点头,永康帝刚下了旨他就得了消息:“意料之中,之前南境有捷报传回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先前留着我兄长在南境不过就是为了能替岑霖震慑众人,如今目的达成了,岑霖也成功收服诸将,一山不容二虎,自然要把我兄长这只病虎给召回来了。”
虞敬轩语气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官珞还是从中觉出了一丝不满和讥讽,这几次来虞敬轩也算是看尽了世间冷暖,又怨怼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虞将军身负重任,能回京来养伤也是好事,若是之后战事失利起码不会把锅扣到他身上。”官珞宽慰道。
“战事失利?”虞敬轩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一丝古怪,摇头道,“先前这般困难都能让他扭转战局,之后便愈发不可能出现失利的情况了。”
“礼贤下士,整合残军,还真是简单,天纵英才。”
虞敬轩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说反话,表情看起来也很是嘲讽,官珞暗自思考起其中的含义,还没等想通,便听到虞敬轩岔开了话题。
“先别说我了,最近几日那个獬豸可还有继续犯案?”
说起这个獬豸,官珞就觉得心中愁绪百转千回,剪不断理还乱,头疼得摆手:“倒是没在犯案,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惩治的都是奸邪之辈,虽说方法不对,但若是不再犯案倒是件好事。”虞敬轩若有所思,想到另一种可能,表情有一瞬间的凝重,“怕就怕他蛰伏了一阵却是在憋大招。”
官珞闻言连忙伸手去捂虞敬轩的嘴,虞敬轩这嘴最近像是开了光,说什么灵什么,关键说得还全不是好事。
之前说獬豸目的是为了扬名,说完獬豸就开始疯狂犯案,扬名不说,还让人主动给他建造庙宇,奉若神明。
虞敬轩将官珞的手扒拉下来,笑得一脸无奈:“你捂我嘴也没用,你想想,那个獬豸庙建在那里,那么多老百姓争先恐后地去诉苦许愿供奉香火,他怎么可能就此收手,而且你看他最近最后犯下的那桩案子,虽说没有伤及人命,但比起他之前不痛不痒的惩处手段,明显程度加深,像这样的犯人……不用我继续说,你也该想到他之后会做什么了吧?”
面对虞敬轩的推测,官珞心中惴惴不安却又不敢开口将已经了然的答案说出,仿佛只要不说出口,这些可怕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却不知相隔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正在暗中谋划着一切。
“獬豸,最近的事情做得很好。”低沉甚至有些渗人的男人声缓缓开口,明明是夸奖的语录,却让人听不出分毫满意或者是喜悦的情绪。
平淡的像是同人世间脱轨,失去了所有的感情。
“谢主上夸奖。”戴着兽面面具的獬豸跪在下方,听着对方的夸奖,表情却十分欣喜,简单得像是一个孩子。
“不过,这小打小闹也差不多了,该上正餐了。”
珞珞:我get到cosplay的快落了!还有为什么你没有腿毛??
鱼块:……毕竟要扮女装,当然是剃了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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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第 16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