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卫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22.

“那，谁还不是个死呢？”

一个语焉不详的回答。

霍成昭没说话，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把人从椅子上拎起来，催促他带周先生去看看他的实验室。

“我是被他们抓来的，我承认被方舟赶出来之后我手脚不太干净，这不是遭报应了吗。他们就是一帮流氓，以前在二区当土皇帝当久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翻盘，就想逼着我给他们做事。他们哪有什么实验室啊，设备用一次就报废。我的家底也搭进去了，那个所谓的实验室，现在跟个垃圾站没两样。”

“你能怎么帮他们翻盘？”

“这个……周先生不是也猜到了吗？”

霍成昭向远处做了个“按兵不动”的手势，特别行动队的人退回到暗处。这小子被枪指着，乖乖把他领到希望工程的一处废弃房间，推开门，里面全是报废了的设备。

“你总得有证据，向周先生证明自己有用。资料呢？”

“啊？都在脑子里。”此人露出一个无辜的眼神，脑回路显然异于常人，眼看霍成昭要发飙，慌忙解释：“我都在脑子里演练好久了，不会出错的，学校里管得严，没机会上手实践，这帮人也靠不住，周先生带我走，我一定有用！”

“你能……”

——当啷。

金属碰地的声音响起，霍成昭一句话没说完，耳边警铃大作，有什么投掷物被扔进来了！

他抓过人，猛地把人压在自己身下，扑到地上。预想的爆炸声没有响起，一股浓重的化工制品气味涌入鼻腔，罐装投掷物里，涌出大量浓雾，一瞬间遮挡了霍成昭的视线。

烟雾弹？还是麻醉弹？

霍成昭死死抓着人，心想：糟糕，那群孩子还在外面！

扔进来的烟雾弹显然不止一个，整栋楼里霎时浓雾四起，绊住了所有人的脚步。

拐骗孩子的有漏网之鱼？不应该，袁濯不会那么不小心，他们的大部队离这里有点距离，谁会那么快赶过来？赶过来又能干什么？为什么要用烟雾弹而不干脆都炸死了事？

留他们一命，必然是冲着谁的利用价值来的。

黑医周先生约见某个名不见经传的恶童，周先生放过话，只要乖巧懂事的。他不现身，只有身边一个打手会替他赴约。

成钊没什么用，只能是冲着钟彦的学生来的。

这回是真被人黑吃黑了！

霍成昭来不及多想，把人一身碍事的锁链统统原地卸下，不等人挣扎，直接一拳打昏，对方显然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这人来的。

脚步声落地，有人翻越窗户跳进来了。

一片模糊之中，有破空声不断袭来，霍成昭侧耳确定了声音的来源，放轻脚步，伺机而动。

破空声位置靠下，大约到人膝盖的位置。这招霍成昭对那个纵火人用过，对方这是想留自己一条命，最好让他丧失行动能力。

外面是走廊，房间就一扇门一扇窗，对方从窗户跳进来，霍成昭除了门无路可走。

如果是霍成昭，一定会提前让同伙守在门外。

能这么快把整栋楼包围在浓雾里，对方显然不止一人。

霍成昭暗骂一声“该死”，这下轮到他做瓮中之鳖了。

再拖下去不是办法。

霍成昭把心一横，迅速带人窜出门外，外面果然有人蹲守，不等人反应过来，霍成昭砰砰两枪，一片灰败中火光迸现，声音和光亮一并暴露了他的位置。

同时暴露给了敌我两方。

危机四伏之中，两方同时有人动作，浓雾略微散去一些，有人认出霍成昭是敌非友，果断对他举起了枪！

一颗亡命徒的心又一次不顾一切狂跳起来，拼着挨一枪，霍成昭揪起昏迷的人，猛地往楼下扔去——

阳升听到霍成昭的枪声，早就带人冲了出来。他们这伙人跳楼成传统，料到霍成昭会从这里跳下来，留了两个人在视野死角里候着，接住人，却不是他们老大。

霍成昭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既然选择了保他而不是自保，就说明老大觉得这人更重要。两人毫不质疑霍成昭的决定，一个扛人一个掩护，立刻撤退。

要活捉的人被带走了。

这伙人恼羞成怒，一齐追了出去，冷不防给了霍成昭一发子弹，霍成昭躲过了子弹没躲过暗器。

一把长刀斜飞过来，和子弹一起封死了霍成昭的退路，子弹擦身而过，长刀在他右侧肩背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登时皮开肉绽。

他闷哼一声，倒抽一口冷气，痛觉几乎刺得半身麻木，血液飞速流失，他知道自己很快会因为失血而行为能力受限，跌跌撞撞地挪动位置，看到阳升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上来接应他，另一路带人夺路而逃。

然而带着个人，又被围追，两伙人之间的距离很快缩短，霍成昭趁着视线清明，从高处举起枪，把枪里的子弹打得只剩最后一颗，勉强拦了拦他们的脚步。

两伙人很快缠斗到一处，他们寡不敌众，被人利用建筑地形打得措手不及，钟彦的学生无知无觉地被人抢走，霍成昭视野里开始冒雪花，这是昏迷的前兆。

他还能做什么，他应该还能做点什么。

眼前彻底黑下去之前，追击无望，有人对着钟彦的学生举起了枪……

“是谁？！”

霍成昭再睁眼，就已经躺在方舟医学部了。

钟彦的学生呢？拐骗孩子的那伙人呢？还有那伙黑吃黑他们的神秘势力……

他挣扎着起身，被右侧肩背传来的剧痛扯得浑身发麻。

赵永城撑着头坐在他床边，被他死鱼扑腾一般的动作吓得一激灵，赶忙摁住他，安抚道：“你在方舟里，你已经安全了！”

“在方舟里才不对劲！人呢？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吗？”

“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方舟了，其他人该回哪里回哪里！你别乱动了！”

该回哪里回哪里，那霍成昱他们就是回二区了。

霍成昭慌忙抄起桌上的终端，果然发现了他们留的信息：各自挂彩，有几个需要养养伤，大体上平安无事。

一颗心落回肚子里，霍成昭又问：“那个学生呢？”

赵永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袁濯说你们这次是保密任务，让我不要多问。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也回答不了你什么。”

霍成昭想起来了，他走之前签了保密文件。

“袁濯现在在哪里？”

“你钓上来一条‘大鱼’，他派人把你们送回来，自己没回来，继续连夜清剿二区非法武装了。”

“那钟彦呢？”

赵永城十分好脾气，一一解答：“你不是带回来了一点数据资料吗？不太多，他应该一会儿就过来。”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人打开，钟彦果然来了。

赵永城自觉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钟彦又一次被太阳披上圣光，看起来不像天神。他一语不发，没在病床前坐，站在门口不说话，摆明了是要等霍成昭先开口。

半边身子发麻的霍成昭这时才想起来，临行前，钟彦对他说过“最优先保全你自己”，他倒好，直接带着一条几十公分长的豁口回来，缝合都缝了老半天，刚才一扑腾，又渗出了一身血。

现在钟彦连吵架的权力都不想施舍给他了。

“我知道你有话要问，你先问，能解答的我现在解答。”

“对不起。”霍成昭埽眉搭眼先认错，“我觉得你很重视那个学生，出发前答应你会查清楚真相回来，一时没控制住……”

“这些都是后话，之后再算账也不迟。”

“我……你的学生带回来了吗？”

“没有，他死了。不用太在意，他这些年惹了不少事，早就该死了。”

霍成昭怔怔的，脸色发白。

见他这个样子，钟彦于心不忍，终于缓和了脸色，在他床边坐下。

“成昭，你有自己的想法，我理解，也尊重。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但有些事情你知道的有限，可能没办法兼顾。”

“你又要跟我摆出那副‘老师’的架子了吗？”

“我的学生，他叫钟璟，是钟教授以前给我备选的名字，我又给了他。钟璟他……自己跟二区的人不清不楚，两个月前，他以为他折腾些小动作没人能发现，实际上早就有第三方人盯上他了。你在二区散布消息，说周先生对钟璟感兴趣，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就准备把你们一网打尽。”

“什么？”

“嗯。他们本来想活捉两个人，但是周先生没现身，就决定活捉钟璟，又被你们阻拦。”

“那不是也没拦住吗……”

“你拖住了他们的脚步，这足够了。袁濯派来支援你们的人听到枪声赶到，当时你已经失去意识了。那伙人带着钟璟逃走，不过没逃太远，行踪暴露，二区保卫部带人抄了他们的据点。这伙人在二区扎根很久，现在被连根铲除。钟璟已经死了。”

“你还好吗，钟彦？”

霍成昭觉得钟彦的状态不太对劲，简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我还好。我刚才看了你带回来的资料，你给我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你自己还不知道。”

“什么好消息？”

“那些被诱拐的孩子，除了第一个，其他都找回来了，平安无事。唯一死亡的那个，本身已经在发病期了，钟璟……算是给了他一个痛快。至少这件事情上，他没走歪。”

“可我明明记得，”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可我明明记得有人向钟璟举起……”

“别再问了霍成昭！”

海面终于不平静了，钟彦脑海里那根岌岌可危的弦终于断了。

钟璟的死讯和霍成昭受伤的消息一并传来，他还没来得及看霍成昭一眼，又被年主席叫走，脑子里乱得宛如台风过境、一片狼藉。

现在霍成昭刨根问底，一锄头下去，碰到了钟彦回忆里不能见光的部分。

“别再问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你不要再问了……”

“……钟彦？”

“不要再问了，我会给所有人一个交待的，我迟早会的。她还不完的罪孽我来偿，至少现在不要再问了！”

钟彦颤抖着，双拳紧攥，突然紧抿嘴唇，又一语不发了。

“我不问了钟彦，我不知道这会让你这么痛苦对不起我……”

“你好好休息，不要在意，也不要乱说，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