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之下 第1章 第 1 章

鼎瑞数字科技公司大楼总裁办公室内正在召开小型记者发布会，沙发上的中年男子耐心地解答每一位记者的问题，时不时说几句幽默话，完全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精英人才。

“陈总，听说您最近正在走离婚程序，我台已经联系到陈夫人，请问你是否承认在婚姻中有家暴行为？”一名年轻男记者举着话筒提出了话本里没有的**问题。

被称呼为陈总的人明显愣了一下，眼神变得阴沉：采访开始前已经敲打过这些人了，竟还有胆大的。

但为了增加新品的流量和热度，现场还设计了直播环节，所以他很快调整好表情：“我只是性子比较急而已，可能令我夫人感到不适了吧。不过，谁让我是妻管严呢，肯定会改。”说完，他还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表情满是宠溺。

“我台的女性同事已经陪同陈夫人就医问诊，请问您怎么解释这些殴打造成的伤痕呢？”年轻记者拿起几张报告单。

陈总脸色更难看了，瞪了身边的保镖一眼——进场搜查工作是怎么做的，语气里的从容也开始消失：“她身上的磕磕碰碰我能解释什么？除非她能拿出视频证据，否则我将质疑她在诬陷我以便离婚时分到更多的财产。”

“您与陈夫人结婚五载，一直没有孩子。体检报告显示陈夫人很健康，请问您是有问题的那一方吗？”眼看这位总裁身边的保镖朝他走过来，年轻记者迅速拿出剩下几份文件。

握拳声嘎嘎作响，对方的双眼变得通红，身边的助理赶紧为他递上一杯茶，示意他注意形象。

离婚话题当然比新品发布更劲爆，其他几名记者也很好奇，只是碍于陈氏公司的警告不敢提问。但是新闻行业就是这样，想要收视率怎么能没有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觉悟，所以此刻大家都没有转移话题，而是将自己的镜头齐齐对准中年男子，不错过任何一个面部表情。

没有得到回答无所谓，年轻男子在被强硬拉走的前一刻，调侃地说出了最后一句：“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陈总今日事业如此成功，莫不是当初许了什么承诺做代价？”

茶杯呈抛物线路径从众人眼前划过，狠狠砸在这位男记者的额头上。

“滚！”温文尔雅的面具彻底碎裂，陈总站起身，一脚踢翻茶桌，发出“嗬嗬”得气喘声。

当然要走，难不成等对方的律师团队反应过来以后把他的摄像头扣下吗？

闻淮摸了一下被茶杯砸中的地方，手上满是鲜血，里面还掺杂几块陶瓷碎片，“玩笑话都听不得，我怀疑陈总的精神状态存在问题，我台会派相关人员商讨医药费赔偿。”

走出鼎瑞大厦，助理李青早就等在外面，看见伤口立刻开启碎碎念：“我在他家公司账号的直播间都看见了，老大你也太拼了。虽然现在还没有家暴视频，我们可以等陈夫人的下一步动作啊。”

“这混蛋看管太严，陈夫人根本没法安装摄像头。而且陈夫人上次过来的时候肋骨骨折，胃部大出血。她的身体还能挺过几次家暴。”闻淮坐上车，拿出车里常备的医药箱，熟练地给自己消毒包扎，“没有实质证据算什么。只要他在大众面前动手，自然会有一波又一波的质疑，网民找蛛丝马迹的能力可不是吹的。”

“可是陈氏那么有钱，多赞助几个公益活动，等热度随时间降低，自然会平息的。”小李坐在驾驶位不甘心地说。

“不然呢，家暴不算刑事，我们是来找素材而不是来破案的，指望几个记者扳倒一家公司也太可笑了。鼎瑞新品推出在即，任何风波都会影响招商和投资，他们为了尽快扭转口碑肯定会降低谈判姿态，甚至推动离婚进度，陈夫人拿到的补偿也会大大增加，我们也算帮了她一点儿。”

“啧，处理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真是容易憋气。还是在娱乐节目组好，现场嘻嘻哈哈的，艺人还长得养眼。”小李不满得控诉。

“平常刷短视频会关注到纠纷事件吗？”闻淮放好相机。

“当然会，我网速多快，每次都是第一波到达战斗现场。”

“可是个人账号拍视频的角度可能有迷惑性，发布视频的目的可能有诱导性。被拍摄者所展现的行为可能有无奈或苦衷，所展现的话语可能有剧本或隐瞒。在视频旁围观的人会煽动或偏激。当事态发展超过预期，当最终结果反转初设，受到伤害的是善良的人。他们...可能再也不会热心了。”

身旁的人久久没有出声，闻淮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应该有专业的节目保护大家的道德感”，沉默一下，又喃喃自语，“雪花落下的时候，也不想变成雪崩。”

闻淮身材高挑，眉眼锋利，鼻梁高挺，性格也一样张扬。当初大学毕业后去公司实习，实在看不惯一些领导装模作样的酒桌文化和布置工作时的阴阳怪气，总是尖锐地怼回去，被领导嘲讽：“这么有正义感怎么不去当警察或记者。”闻淮听到这话，扯掉工作证，转头就走。

闻家的产业势力值得他被称呼一句大少爷。估计是拥有的越多，想挑战的就越多，他偏偏要和家里设定的人生规划反着干。回到自己租的房子后，他也冷静了想：警察是当不了的，尝试下记者行业也不错。反正爸妈就他一个儿子，不舍得弄死他的。于是热血上头地跑到电视台当没编制的打杂工去了。

华章台台长一看他这长相，当时就想让他和明星一起上个综艺。闻淮勉为其难在镜头前装了两期节目，还是跑回去申请当记者了。凭着年少轻狂，遇见热度话题就冲过去，不蹲到一个独家爆点都不挪窝。仅仅一年，就成为新闻中心当红主持人。干到第二年，他提出想要做几期以社会纠纷类事件解析为主题的节目，刚刚通过审批。

回到台里，闻淮将拍摄视频教给剪辑组，找来了素材组的成员开会，讨论下一期节目选题。

“这两天有个帖子吵得厉害”，组员沈玉发了一份文件到群里，“有个女生发帖说自己在暗影工作室里体验密室逃脱活动时遭到工作人员猥亵，许多女生都在评论区安慰支援她。可是帖子爆了以后，店铺工作人员不仅没有道歉，反而拿出几张视频截图，显示女生贴着几名NPC时并没有反抗。目前双方都没有下一步声明。”

根据网上整理的当事人原文和相关分析帖：暗影工作室是今年新成立的密室逃脱工作室，店铺评分很高。他们为了与其他密室逃脱工作室抢顾客流量，推出一个特色服务，就是所有密室剧本里出场的NPC都招聘的男性，身高一米八加上神秘面罩，即使对方颜值达不到帅哥程度也可以在恐怖情境中营造氛围感。

当事人叫胡月，是高三年级，因为学业压力比较大，所以和朋友相约体验刺激的密室逃脱。并且，由于高中对于早恋看管的比较严，她们也没有询问男同学同行，最后一共四个女生结伴去的。胡月发帖以后，另外三名女同学并没有任何回应。据同校学生八卦，自从帖子传播开以后，他们四个都没有来上课。

网上一部分人认为既然女生表示不适，就说明当时的行为有越线，强烈要求调查店铺营业资质以及放出完整监控视频；另一部分人则认为不应该觉得女学生是弱者就无限包容，截图中的女生与NPC发生肢体触碰时的表情确实平和放松。

眼看只要说几句想法就能收获过万浏览量，越来越多的博主下场，大家对于这件事的分析开始各种“上高度”。

比较激烈的言论，诸如“玩不起就不要玩”，“还不知道是谁吃亏”等也不断刷屏，店铺与顾客的纠纷最后竟然引申到男女对立。

“这条素材不错。学业压力本身就是热点话题，密室逃脱是近几年很流行的游戏活动，好的剧本甚至需要排期。”闻淮点了点桌子，“新闻中心之前的栏目没有涉及过这种具有争议性的话题，解析的太详细恐怕审片组不同意，太浅显的话就和短视频一样了。文字资料再精简一下，我去看看能不能找着工作人员参加采访，争取用两期专题搞定吧。”

事情是在周末发生的，学生家长并没有问责学校，校方也乐得回避话题。暗影工作室还在理直气壮地继续营业，丝毫不担心好奇的打探者，闻淮走出电视台大厦，打算利用下午的时间去体验下密室逃脱。

店铺装修明显迎合年轻人的喜好，半包围式的小型沙发和大理石吧台，没有明亮的主灯，反而在其中穿插着氛围灯带，让人一进来就颇为懒散困倦。等到进入恐怖场景后，心理冲击就会加剧，让顾客更有体验感。

毕竟涉及到安全问题，店里的顾客还是减少了，而每个密室剧本至少需要四名玩家合作。闻淮坐在沙发上，静静打量着来往的工作人员。他带了口罩，穿一件偏休闲的衬衫，袖口处安了一枚隐藏摄像头。没等多久，吧台处的小哥走过来询问：“先生，那边有一对情侣选的也是《夜半校园》剧本，您看和他们一起组队可以吗？”

“我没有问题，但这样还是差一个人。”

“我们找个工作人员陪你们进去，不会影响游戏体验的。”小哥礼貌地说。见闻淮点头，他向后面的员工休息室走过去，然后领出来一位看起来年龄不大的男生。

“这是我们员工小禾，正巧他没当过NPC，跟你们一样都是第一次玩密室。”被推出来的男孩同样带着口罩，身材几乎称得上瘦弱，唯有那双眼睛始终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

小情侣手拉手得黏在一起，闻淮和小禾被自动划分为一队。工作人员为他们蒙上眼罩，领着四个人向剧本房间走去。

前几个环节还算简单，有几盏吊灯。但几个人都不是密室逃脱专家，只好跟着提示一点点翻找钥匙。闻淮是来搜集素材的，翻找的尤为仔细认真，没有注意到身旁男孩略带审视的目光。

直到进入最后一个房间，眼前一片漆黑，连氛围灯都没有，四个人离得很近，谁也不敢先移动。闻淮正想引导一下眼前局面，就感觉身旁的人被绊了一跤似的狠狠拽住他的袖子。

他立刻反应过来，及时地伸出手扶住对方，从体型推测是那个叫小禾的工作人员。

估计这一下要扭伤脚，闻淮低着头想要问下是否还能继续解谜，就感受到男孩以拥抱的姿势，轻轻地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处。温和的气息从耳边传来，声音却是低沉地：“闻...”

怎么，自己的受众已经从老少皆有扩展到男女通吃了吗？

闻淮愣住了，思考要不要推开这个有借机揩油嫌疑的粉丝。

虽然你眼睛长得很好看还很年轻，虽然你看起来营养不良还受了伤，但是你也不能趁机占我便宜。

不对，男生和男生也算占便宜吗？如果不算的话，自己是不是也要回抱一下粉丝，毕竟领导还说过主持人也要培养粉丝群体...

闻淮的思路没有放飞多久，男孩早就放下手在旁边站稳了。他还没有组织好措辞，房间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香味——

闻...闻！

闻淮眼神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