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常喜乐跟着手机上的地址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就看见一大片空地上支起的许多个帐篷。张钧婵正在入口处和来客说话。她的面色憔悴,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很多场。此刻却强打起精神来接待客人。
她一下就注意到了常喜乐,和前头的宾客打完招呼后就快步迎上来,拉起常喜乐的手说:“你来了?快,这边坐。”
常喜乐被安排到了靠近里屋的一个桌子,这一桌的人都面色沉重,也不怎么说话,和门口还偶有说话笑语的人们差别很大。常喜乐猜,这一桌大概是和徐婉佳关系更近的亲人。
常喜乐以前曾去过老人家的葬礼,老人家是到了岁数走的,去时无病无灾,算是喜丧。葬礼上的氛围其实并不那么沉重,大家讨论着老人家生前的事迹,一同缅怀他。
可,常喜乐望着不远处摆着的徐婉佳的黑白照片。小孩子似乎没有正经严肃的照片,选了一张在草坪上开心地对镜头比耶的照片,却因为这黑白色系显得格外悲凉。
她还那么小,美好的人生还没有开始。甚至人们要谈起她的人生,都无从说起。
常喜乐觉得眼眶一酸,但忍着没有哭。
在强忍悲伤的人面前,哭泣也是一种打扰。
等她跟着众人到徐婉佳的黑白照片前献完白菊后,在心里对小徐婉佳道了声歉:“对不起佳佳,我明明说好了要来探望你。”
她突然想:假若世界上真的有鬼,会不会徐婉佳本人的灵魂就在这儿看着大家呢?
常喜乐给其他来献花的人让位子,她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座位,张钧婵就来到她面前。
张钧婵吸了吸鼻子,温和道:“好孩子,阿姨能不能和你说说话?”
两人走到了更远处没什么人的花坛边坐下,张钧婵握着常喜乐的右手,张了张嘴,一说话声音就有些哽咽。她捂住嘴,低下头说:“抱歉……”
常喜乐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没事的阿姨,您慢慢说。”
等张钧婵恢复好情绪,她才拍了拍常喜乐的手,坐着向她鞠了一躬,说:“阿姨真的要谢谢你。”
“不用不用!”常喜乐忙把人扶起来,“我什么也没有做,不值得谢我的。”
张钧婵慢慢摇了摇头,想反驳,声音却又哽咽了。她深呼吸了几次才说:“谢谢你那一天救下我们佳佳,让我能多跟她待一天。本来,我们那天在闹别扭。”
那一天,常喜乐救下徐婉佳,离开病房后,张钧婵本来想严厉教训一下徐婉佳的。
但她的小女儿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一边哭一边说:“妈妈!我爱你!”
“怎么突然说这个?”徐婉佳要责骂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她怀疑这小妮是为了逃避挨罚在撒娇。
但徐婉佳把脸埋在她的衣服里,深吸了一口气说:“妈妈,我早上不该跟你闹别扭的。我说我再也不爱妈妈是假的!如果我刚才掉下去了,我就再也没办法告诉你我爱你啦。”
张钧婵愣了愣,右手轻轻抚摸着徐婉佳的头发,叹了口气:“妈妈也爱你呀,佳佳。”
你就是妈妈的心肝宝贝,要是没了你,妈妈可怎么活?
张钧婵说到这,郑重地对常喜乐说:“谢谢你,让我们有多的时间说出心里话。不然,我真的都不想活下去了。”
常喜乐憋了很久的眼泪慢慢掉了下来,想说这是她应该做的,最后只能流着泪摇头。
她想起昨天李川流和夏徕提到的她在医院所写的名单,实在想不明白。常喜乐问张钧婵:“阿姨,我能问,佳佳后来是发生了什么吗?”
张钧婵没有避讳这个问题,但这的确不是复杂的事情。早上一醒来,张钧婵想叫醒徐婉佳配合护士查房时,发现女儿的身体已经凉了。在夜间心脏骤停死亡,毫无预兆,甚至没有时间抢救。
常喜乐只觉得无言,她轻拍着张钧婵的背,一直到席间有人来叫张钧婵。
她连忙抹掉脸上的眼泪站起来,应道:“我就来!”她有些抱歉地转头对常喜乐说:“找你说了这么多,实在是我心里难过。好孩子,快来吃饭吧。”
常喜乐怎么有吃饭的心情,她摇了摇头对张钧婵说:“我再坐一会儿,您去忙吧。”
等花坛边就剩下她一个人,她才微微呼出一口气。微风轻轻吹过她的脸颊,带起她的发丝,常喜乐还在独自愣神的时候,长椅边却突然坐下了位穿黑色风衣的男人。
那男人坐下的动作太过行云流水,他并不是什么过路想歇息片刻的行人。事实上,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常喜乐。
这人一身黑衣,双手插兜,脸上还戴了个黑色口罩,只露出双丹凤眼。他眼尾微微上挑,仿佛看到什么让他极为在意的东西。
“姑娘,你也是这位死去的人的亲属吗?”他问。
常喜乐摇了摇头。
“那么,是朋友?”男人又问。
常喜乐依旧摇头。
“啊,真是奇怪。”男人看起来很不解,“既然你们既非至亲也不是好友,几乎等于萍水相逢,那你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呢?”
这话很没有礼貌,常喜乐抬眼看他:“她还这么小,却就这样离世了,难道不值得可惜、不值得伤心吗?”
男人摇了摇头,他耸耸肩说:“摇椅上的高龄老人会死,襁褓中的婴儿也会死。黄泉路上无老少。”
不能因为死亡常见,就剥夺生者哭泣的权利。常喜乐却没力气再和他争辩,只是低声评价着:“冷血。”
男人对这句话却毫不在意,他眨了眨眼,突然问:“怎么称呼你呢?”
常喜乐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却突然想起小姨曾叮嘱她的那句话。
“记住,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告诉陌生人你的名字。”
常喜乐这个名字在她舌尖转了转,最后被咽下,她反问道:“问人名字前,不该先自报家门吗?”
“哈……”尽管男人戴着口罩,常喜乐却感觉到他似乎笑着扬起了嘴角,感叹道,“你的警惕心还真是高呢。”
“不打紧,我总会知道的。”
常喜乐转头,正好对上他玩味的视线。他的眼睛长得很漂亮,见过的人大概一眼就能记住。而她觉得,这双眼睛是这样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一般。
天空中的乌云逐渐散开,露出刺目的烈烈阳光。
正午要到了。
常喜乐再一眨眼,面前就没人了。她四下张望了一番,都没有再看到刚才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她喃喃道:“怎么会……”感觉这样熟悉。
就好像同样的对话在很久之前就曾说过似的。常喜乐从前听人讲起,说这叫做既视感。
她仍在回忆之中,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拍肩膀。常喜乐吓得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她身后那人也吓了好一跳。
“谁啊?”常喜乐回过头,仍然心有余悸。
面前这人是个生面孔,只是眉眼间让她有股熟悉之感。对方还在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见常喜乐没认出她来,女人想了想,用手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问:“这样能认出来不?”
常喜乐仔细辨认后,才不确定地说:“许护士?”
面前这位正是常喜乐住院时负责她的那位许护士。许护士在医院时一直戴着口罩,常喜乐从没看见过许护士的全脸,也不怪她一时没认出来。
想到这,常喜乐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回忆着起了前几日住院时梦中的场景,想起那坐下长案前问她姓名的男人的脸。
她在想象中蒙上了那男人的下半张脸,那双充斥着漫不经心的漂亮眼睛就随之明显起来,与刚才和常喜乐对视的人的双目重合在了一起。其主人是谁也就昭然若揭了。
怎么会?他不是梦中的人吗?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世界?
“没错,刚在席上我就觉得你眼熟,结果真的是你。”许护士弯着眼睛笑,打断了常喜乐的思绪。她伸出手说,“都出院了就别许护士许护士的叫了,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许施然”
常喜乐心不在焉地和她握了握手。许施然又问:“这几天是不是有几个人来找过你?”
常喜乐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徐婉佳去世当天,张钧婵接受不了女儿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世了,她在医院大闹一场后,被告知这一切的确只是意外,没有任何过错方的存在。张钧婵掩面哭泣,最后带着女儿的尸体离开了。
但过了不久,就有自称是什么局的人拿着证件来调查。调查包括问询这几日值班的护士,许施然也在其内。基本上一切都没有问题,除了常喜乐住过的那件病房里被阿姨无意间清扫出来的纸张。
“他们问你是怎样的人,我说你是特别好的姑娘呀,我们都知道的。你两次救下了两位病人的故事还在我们那儿流传呢。”
常喜乐的眼睛眨了眨,她问:“戴山雁,现在怎么样了?”
许施然就沉默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在昨晚,她抢救无效,去世了。”
见常喜乐又陷入了沉默,许施然突然开始翻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包:“对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见你,所以一直带在身上。”
她翻找了好一会儿,拿出了个紫色荷包,是常喜乐先前托她送给病危中的戴山雁的。
常喜乐沉默着接过了荷包,然后又用手掂了掂。
“奇怪。”她突然自语道,“怎么感觉沉了很多?”
“诶,变重了吗?”许施然有些讶异,她说,“我没有往里面另外再加东西了。”
常喜乐打开荷包往里看,只见里面的确只放了一张黄符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没事,不要紧,可能只是心理作用吧?”常喜乐自我安慰着,不让许施然太担心。然而,她拿到荷包的那一刻,还感觉到了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而上。
假如刚才那位不肯报上名讳的黑衣男人此刻还在的话,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拿走这个荷包。
然而,常喜乐只顾着用手掂量荷包的重量,没有发现身旁站了第三个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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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