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广福客栈。
“如你所料,虽然人死了一堆,搞得人心惶惶,但其实留下的有用痕迹极少。”
时志鸿揉揉眉心,越看搜集上来的书信越闹心,“对方蓄谋已久,这客栈都开了四十年,以前从没出过事。”
时亭翻着可疑的物件,突然顿住,停在一个妆匣前,拿起掂了掂重量。
“有问题?”时志鸿凑过来。
时亭颔首,曲指敲了敲,发现本该实心的底座果然是中空的,便拿了一把匕首将底座撬开,然后摸到了颗珠子。
是颗佛珠,质地似乎和普通佛珠不太一样,时亭接过递给了时志鸿。
时志鸿拿过珠子看了眼,然后走到火把前,借光仔细察看。
过了会儿,时志鸿脸色一变,多了份凝重。
时亭顿感不妙,问:“怎么了?”
时志鸿唏嘘道:“这佛珠是用人骨制作的,而且是取自孩童。”
此言一出,在场官吏和青鸾卫不由背脊一寒,火把突然荜拨响了下,吓得一名大理寺官员身体一抖。
“还真是北狄做的。”
时亭皱眉道,“在北狄境内,有种已经失传的邪/教,号称四海真佛,平日里所用钵盂佛珠等物,皆是取自人身,尤以孩童和女子居多。”
“再次出现,兆头不太好。”
时志鸿将佛珠收好,道,“这颗人骨佛珠也许是用来传消息的,又或者是他的主人与此次刺杀有关,我得回大理寺后,用西洋透镜再仔细看看。”
说着,又叮嘱属下:“此事不得往外泄露半字。”
“是!”
这时,严桐和那名去户部的青鸾卫同时赶到,皆是神色焦急。
严桐:“时将军,查到了,广福客栈的背后东家是白云楼!”
金吾卫:“报,城东白云酒楼出人命了!”
时亭和时志鸿相觑一眼,问:“死的何人?”
“白云楼账房先生姚双贵,以及洛水曲坊歌姬邓乐儿,脸上都被刺了‘狄’字!”
城西下午才发生刺杀案,眼下城东又出了这桩命案,不会有人觉得这是巧合,加之青鸾卫和大理寺已经将城西翻了遍,找不出新东西了,两人当即带人往白云楼赶。
到白云楼时,整个二楼的人已经被疏散干净。
时亭和时志鸿被带往二楼,还没出几步,便闻到了浓厚的血腥气。
时亭笃定:“案发应该不会太久。”
现场勘察的官吏朝二人做礼,道:“时将军推断得不错,掌柜是在戌时六刻左右发现命案现场并报案,经仵作验证,命案发生在酉时。”
两人走进雅间,看了下还未挪动的两具尸首。
一名死者为男,头颅直接被砍下,另一名死者为女,被穿心刺死。
“凶手所用的武器应该是横刀。”
时亭选择靠中的位置站好,拔出了惊鹤刀,不断调整自己姿势和方向,模拟案发场景,道:“出刀很快,都是一刀毙命,而且根据女子惊恐的死状,伤口位置,还有跑出的距离来看,凶手应该是直接掷刀杀死。”
“甚至,凶手杀她的时候,很可能连身都没转。”
时志鸿听得倒吸一口冷气:“这功夫,怕是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做到吧,能抵你几招?”
“没正面碰上,不好说。”
时亭将刀收回鞘中,道,“此人不仅武功好,城府也了得。”
时志鸿看了眼姚双贵额头上的“狄”字,笑道:“可不是,杀了人,还专门给我们留了个不知真假的线索。”
再一次,那抹玄色的身影闯入时亭的脑海。
他腰间是佩了刀的,只是无论是和郭磊交手,还是葛韵墓前的那一面,他都没有拔过刀。
如果他拔刀,会是怎样的情景?
他和此事有关吗?
但他是**山庄的人。
按理说,只要是**山庄的人,就不会贸然行动。
那是谁动的手?
如果是丁党和北狄,必然是毁尸灭迹,根本没必要给他们留线索。
会是西戎使团的人吗?
毕竟一切变故,都是围绕质子进京展开。
时亭若有所思,决定之后亲自去一趟**山庄在帝都的暗桩,摸清楚玄衣人的身份,另外有机会再试探试探乌衡和阿蒙勒。
接下来,两人盘问了楼里的有关人员,又就刺杀案和白云楼命案商榷了部分细节,出白云楼时已经天黑。
时亭长身玉立,抬头看向空中明月,道:“这两件案子恐怕没那么简单。”
时志鸿苦笑:“可不是,北狄虽然近两年暗里动作不断,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疯狂过,都敢在天子脚下杀人了。”
时亭若有所思,不置可否,将马从拴马桩上解下。
时志鸿注意到,他没打算往东走,而是朝北。
“表哥,你不回府?”
时亭道:“三伯父回来了。”
三伯父自小就不待见时亭,不然时亭也不会随母姓,入了时家祠堂,尤其是七年前镇远军兵变,二伯父高戊惨死在定沽关后,三伯父更是变本加厉,冷眼相对,若非三伯母阻拦,怕是已经和时亭断绝了伯侄关系。
而自那以后,只要三伯父在京,时亭便不住在高府。
时志鸿心照不宣,道:“那你也别去青鸾卫衙门凑合啊,去时府过夜吗?”
时亭道:“不了,别让时尚书为难。”
这又是在刻意避嫌了,语气听着波澜不惊,淡淡的,却其实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时志鸿彻底没辙,只能苦口婆心道:“行吧,不去就不去,记的好好休息,别硬撑。”
时亭不在意地嗯了声,上马离开。
时志鸿看着时亭远去的孑然身影,还是觉得他身边有个人比较好,能懂他护他管着他,知冷暖,让他在尘世多点牵挂。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旁人不近人情,对自己更不近人情,什么时候挥袖一走,了无牵挂。
不知怎地,乌衡那幅死皮赖脸的模样突然出现在时志鸿脑海。
时志鸿当即虎躯一震,万分惊悚。
这……这个可不兴放表哥身边啊!
时志鸿当场竖掌捏了个道教手诀,口中念念有词:“妖魔鬼怪勿惊扰,魑魅魍魉快离开!”
*
翌日,因崇合帝身体欠佳,再次罢朝,不过传了口谕给时志鸿:
大理寺不必再追查阿蒙勒与西戎使团。
时志鸿为此在大理寺值房转了一圈又一圈,差点把自己给转晕,但仍百思不得其解,等时亭一到,当即迫不及待发问:
“乌衡自己先进城,明显是临时起意,但那场刺杀发生得太快,太有计划性了,西戎使团不可能没人给杀手报信;还有阿蒙勒,明明说乌衡留的信号是让你们往南北向找,结果自己先去了东面,这里面怎么可能没猫腻?”
时亭将被风吹翻的衣袍理齐整,道:“不止如此,昨日事发,西戎将我派去引路的青鸾卫甩掉,先一步到达暗巷里的小院,后又让我留在乌衡身边,有意耽搁我们。”
而当时北辰不在身边,他负责接应使团,必定确保乌衡安危,不得离开。
如今仔细回想,乌衡无疑是拴住他的一根绳,至于其中缘由,和白云楼的两具尸首绝对脱不了关系。
“陛下肯定事先知道些什么。”时志鸿摸摸下巴,“但如果是这样,陛下不应该什么也没告诉你啊。”
毕竟满朝上下谁不知道,陛下对时亭简直比亲儿子还亲,要不然能让他回京三月就大权在握?
时亭心里其实已经有些猜测,但还并无实据,便道:“按陛下意思来,大理寺不再过问使团,着重调查葛院刺杀案和质子遇刺案,至于西戎那边,我私下调查。”
“也只能是这样了。”
时志鸿说着想起什么,嘿嘿一笑,问,“话说乌衡你也见了,怎么样,够活宝吧?要不是提前知道那是西戎二王子,还以为是什么市井无赖呢。”
时亭直言:“昨日这位‘活宝’,怕是和白云楼一事脱不了干系,很多疑惑的答案,应该就在他身上。”
时志鸿不敢置信地啊了声:“不能吧,他一看就和脑子好扯不上半文钱关系啊。”
时亭回想了一番乌衡昨日的“出彩”表现,觉得时志鸿还这么认为也无可厚非,加上自己也多是凭猜测和直觉,便没多言。
不料说曹操曹操到,一名小吏来报:“阿蒙将军来了,说是请时将军和少卿大人去昭国园赴宴,马车就侯在外面。”
时志鸿:“这不就是鸿门宴?”
时亭却是淡淡一笑,道:“正愁没机会,眼下正好。”
说罢,时亭已经起身往外走,时志鸿赶紧跟上。
两人前后脚出了大理寺,抬眼就能看到等候的阿蒙勒,身后停了辆宝盖马车。
阿蒙勒看到两人,过来做礼问好:“本是来这碰碰运气,不曾两位正好在此,那就赏个脸,一道去昭国园赴个宴?”
时亭抱拳做礼,道:“二殿下相邀,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美人果然爽快。”
马车被人掀开帘子,那道熟悉而聒噪的声音响起,一听就知道是乌衡。
而且听起来怪高兴的。
时志鸿头疼得很,朝马车看去,突然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忙扯了扯时亭的袍袖。
时亭便也朝马车看去。
也不怪时志鸿惊讶,眼前一幕确实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