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亭一曲罢,四座惊艳,舞阳侯带头拊掌,其他人也跟着叫好,一时间整个洛水曲坊掌声如雷。
而时亭也在这如雷的掌声中回过神,看着盛在繁华笼子里的人群,觉得挤挤挨挨的,远没有北境的广袤和壮丽。
大管事在台下笑得合不拢嘴,心想今日可真是鸿运高照,竟让曲坊得了这么个赛神仙的人儿,瞅瞅四座那发愣的眼神,以后有的是银子进账!
按规矩,下一位乐师要上台了,时亭抱着琴起身告退,在场的人赶紧扔手帕的丢手帕,扔银子的扔银子,甚至有客人急了,直接把自己价值连城的金钗拔下,一股脑儿掷向台上,小厮见了,生怕时亭被砸伤,忙上来充当人盾。
时将军在战场上只身横穿箭雨,这些算什么?
但时志鸿这次给他的身份是,柔弱无力的琴女柳姑娘,他只能无奈地抬袖做拦,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好似真的能被银子砸晕。
不过,时亭这一抬手,那截藏在宽袖后的侧腰便露了出来,随着衣物束在腰带下,但仍可窥见其盈盈一握的纤细,不少人当场眼神一黯,好似魂都被勾了去。
乌衡看着周遭人的目光,心头邪火直起,恨不得剜了众人眼睛
——好在剜眼睛前,二王子不再坐以待毙,直接起身下二楼,任江奉在身后呼唤,没回头。
“这般猴急,估计是去出恭吧。”
雅座间有人笑道。
“谁知道?”江奉其实也不在意,直到他看到时亭出现在大美人身边,顿时皱眉惊道,“他不是只对时亭那个石头感兴趣吗,敢情今个儿真开窍了?但他开窍就开窍,娘的趁机抢我上看的人作甚?”
此刻的乌衡当然没什功夫关心楼上的狐朋狗友,而是伸手扶住时亭,挡住众人目光,然后为自己行为随意扯了个借口:“我看姑娘腿脚有些颠簸,想是有旧伤在身,不如让我帮着扶扶吧。”
时亭瞥了眼乌衡,不确定他是否认出了自己,毕竟对于这种酒色纨绔来说,装得人模狗样靠近姑娘,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他本能地想挣脱乌衡,但想到自己身份,只得掐着嗓音道:“多谢公子,但男女授受不亲,不敢劳烦公子。”
“仗义之举,不拘小节,无妨。”
乌衡非常无赖地扶着时亭往阁楼走,半点撒手的意思都没有,时亭心里嗤之以鼻,干脆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乌衡那条胳膊上,没骨头似的。
二殿下不是喜欢扶吗?扶个够。
乌衡嗅着鼻间那股淡淡的茶香,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是庐山云雾。
“侯爷,这二殿下这次看来是真上心啊,直接撇下你去找那姑娘。”
雅座间,有人明显察觉到了江奉的不悦,喜闻乐见地火上浇油。
江奉冷哼一声,道:“一个废物质子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要不是怕他攀咬聚仙茶楼的事,我至于和他称兄道弟这么久吗?”
说罢,江奉捏响指骨,酝酿了下坏心眼,低声对自己近卫吩咐了句,近卫当即转身下了楼。
有人笑道:“侯爷,二王子到底是西戎的人,可别把事闹大了。”
江奉得意道:“这点分寸本侯爷还是有的,但死罪可逃,活罪难免!不让他丢回脸,还真当我江奉好说话?”
高台后阁楼处,时亭前脚进去,乌衡后脚正要踏进去,大管事出面拦下:
“二殿下,里面全是等待上台的乐师舞女,正更衣化妆,您进去怕是不妥。”
乌衡瞥了眼大管事,熟练地拿出三张百两银票,问:“妥吗?”
“妥得很!小的突然想起来,坊主特意给他们准备了房间休息,冲撞不到二殿下。”
大管事早闻这位二王子人傻钱多,今日一试名不虚传,赶紧笑吟吟地将钱收下,让小厮领着他去时亭所在的房间。
乌衡进门时,回头瞥了眼,发现江奉正气急败坏往楼下赶来,仆从紧随其后。
“蠢货。”
乌衡轻嗤一声,回身进了门,随小厮到了西面的那间房。
乌衡不由面带笑意,先小厮一步推开房门,但里面空无一人。
“刚才那位姑娘呢?”乌衡瞬间皱眉。
小厮也疑惑:“刚还在呢。”
旁的丫鬟帮忙解释:“二殿下,柳姑娘是被坊主请走了。”
“是吗?”
乌衡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目光在房内逡巡,最后落在房内的那尊观音像上。
与此同时,曲坊的某间暗室里,时亭看着对面长相妖冶美艳,同样着裙衩女装,如果不是声音浑厚,完全不知道是男子的坊主,目光带着犀利的审视。
“哎呀,又不是敌人,时将军这么严肃作甚?我就是坊主陆霖,雨霖铃的霖。”
陆霖面对时亭一点怵意也没有,甚至托着下巴打量时亭,笑问,“而且眼下没别人,时将军还是不考虑露出真容吗?”
时亭并不意外陆霖猜到自己身份,也不在乎他猜出来,毕竟能将洛水曲坊做到名声广扬的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但眼下自己裙衩女装,实在不想摘下面纱,搞得好像他和对方一样有奇怪的癖好。
时亭直接略过陆霖的请求,开门见山道:“有关邓乐儿的遗物,看来陆坊主是留了东西要交给我?”
陆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时将军还记得聚仙茶楼里的那些国子监学生吗?”
时亭道:“记得,举止怪异,神志不清,明显被人下了成瘾的药物。”
“但时少卿追查至今,却找不到这种药物的线索。”
陆霖抬手抚了抚发盘上的桐花金步摇,与时亭对视,笑问,“但堂堂大理寺查案,又有青鸾卫协助,怎么会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呢?”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朝廷势力在干涉,毫无疑问,这股势力是丁家。
至于给国子监学生下药的人,无非是要借此揭露这种药物的存在。
但疑惑的点在于,揭露者绞尽脑汁引起动乱后,既没有提供新的线索,又没有了新的后续。
如果是乌衡,既然选择插手帮忙,绝不可能有始无终。
“聚仙茶楼的事,与陆坊主有关。”
时亭很快琢磨出陆霖的意思,笃定道,“你要和我谈条件。”
“果然,陆某还是更喜欢和聪明人说话。”陆霖朝北方向指了指,直言,“当今时局混乱,在众多宗亲世家里,陆某只看好时将军,所以我想跟着时将军分一杯羹。”
时亭捻了捻手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的筹码呢?”
陆霖抿唇一笑:“有关此药物的所有线索,无论是它本身的名字与来源,还是和丁党与北狄的关系。”
时亭与陆霖对视,半晌,朝他伸手,道:“陆坊主所言,难辨真伪,不如先合作一次试试。”
陆霖媚眼一亮,爽快地将一本琴谱拿出来给他,道:“谢柯亲自培养的北狄暗探,都是据此来传递消息。”
时亭接过翻看,不禁一怔:
这本琴谱上的文字有两种,一种是狄文,另一种正是人骨佛珠上的符文!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随即人群的躁动声如浪潮般传过来。
洛水曲坊出事了!
但陆霖脸上没一点担忧,反而继续悠闲品着茶,顺便欣赏自己指甲上艳而不俗的蔻丹。
时亭道:“陆坊主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地盘出状况,这可是你的摇钱树。”
陆霖笑笑:“那有什么办法,都打算和时将军合作了,你的人为了办事砸点场子,陆某没意见的。”
“而且,时将军不是早些天就把人安插进来了吗?。”
时亭瞬间心思百转,直言:“我今日来此,只打算取走邓乐儿的这份遗物,没打算打草惊蛇,也没提前安□□的人,不然也不会乔装进来。”
陆霖这才愣住,头上的步摇也跟着一滞,片刻后,刚才还一脸无所谓的陆坊主腾地起身,顶着一张艳丽如花的脸,破口大骂:“哪个龟孙敢在我陆霖的地盘上撒野的!”
如果陆坊主此刻人在外面,就会发现,今日洛水曲坊何止是有人敢撒野,甚至还有人胆敢杀人,杀的还是作为皇亲国戚的舞阳侯江奉。
“有刺客!有刺客!快来人啊!”
二管事的叫喊一声高过一声,在座的众人怔然看着脖颈中箭,倒在血泊中的江奉,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雅座上又有人被射中,当场暴毙,人群瞬间慌乱起来,如同一锅沸水。
屋檐死角,阿蒙勒端着弓弩,不禁笑了笑
——刚才的两箭,都不是他射的。
如自家二殿下所料,躲在暗处的影子,终于要现身了。
嗖!
空中又飞来一箭,直接射杀了那名赶来查看情况的江奉近卫。
与此同时,阿蒙勒根据那三箭,确定了射箭者的方位,侧头去看了眼,迅速端着弓弩标准,扣动了手上机括。
“二殿下,您快进屋子里吧!”
大管事见乌衡还杵在门口往外看,还以为是被吓懵了,赶紧上前将人往里扶。
乌衡看了他一眼,任他将自己扶进阁楼里,然后突然一掌刀将人劈晕,扔给了接应自己的暗卫,吩咐:“带走,不死就行。”
暗卫应下,扛着人飞奔走了。
乌衡再次回到刚才的房间,关上门,快步到那尊观音像前,启动了机关。
随后,里侧的墙壁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条狭道。
洛水曲坊外,北辰和时志鸿两人正跟陀螺似地围着转。
“要不直接冲进去吧。”
时志鸿看了看身后隐藏的一溜儿青鸾卫,提议道。
北辰摇头:“公子吩咐过,只能是严桐得到命令,过来通知我们,我们才能动手。”
时志鸿抬手朝明显乱起来的曲坊一指,急道:“都要乱成一锅粥了,还没消息呢,万一表哥遇到险情怎么办?”
北辰坚持:“公子必然有把握,我等紧需听从命令。”
时志鸿无奈扶额,却知道这群出身镇远军的人都一个德行,天塌下来也是军令优先。
“再等半刻钟。”时志鸿直直看着曲坊方向,“如果严桐还没过来,我就带头先进去了。”
话音方落,严桐从巷子另一边赶来,朝北辰做了个手势,北辰立即带着青鸾卫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曲坊。
“时少卿!”严桐三两步跑到时志鸿面前,神色严肃,“赶紧去趟宣王府,将舞阳侯的死讯相告!”
“什么,江奉那厮死了?那我何不马上进宫面禀陛下?”时志鸿一惊,随即恍然想起来,近来崇合帝避人养病,除了丁道华,苏元鸣和时亭,谁也不见。
时志鸿狠狠啐了口,翻身上马,扬尘而去,严桐回头去帮北辰。
与此同时,本就混乱的曲坊内出现手持利刃的黑衣人,见人杀人,残暴嗜血,弄得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一群贵胄豪商,眼下皆是狼狈不堪,被追得四处逃窜乱叫。
严桐和北辰相视一眼,迅速默契地分工,前者带人控制曲坊乱局,后者带人去找时亭。
暗室内,陆坊主将撒野者骂了个狗血喷头后,雄赳赳地拿了自己佩剑往外闯,好似要大杀一场。
但时亭根据他步伐举止看出,这人压根儿不会武功,而且连通暗室的密道已经隐隐传来脚步声,轻而稳,一看就是练家子。
时亭正要将陆霖喊回来,他自己已经花容失色地跑了回来
——如果忽略他犹如杀猪般的嚎叫,还有狰狞乱飞的五官。
“时将军!”
在陆霖一脚刚踏进暗室的同时,后面黑衣人气势汹汹地杀过来,时亭扣动长匣,将里面藏匿的惊鹤刀拔出,清风穿堂般瞬间移到陆霖身后,将挥刀砍过来的两名黑衣人解决。
时亭看向陆霖,道:“此地不宜久留,另一端出口在哪?”
“这边这边!”
陆霖赶紧带路,并不忘扶了扶发盘上的金桐花步摇。
两人一前一后在另一侧密道疾行,陆霖不停按动机关开门,时亭垫后,负责解决追上来的黑衣人。
在陆霖打开第十三道门后,时亭看着墙壁上那道刀痕,停下了脚步。
刀痕是他故意留下的痕迹,陆霖根本没打算带他出去,而是在原地打转。
乌衡:今日副本,找老婆(不开心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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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洛水行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