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从里屋门口爬出来把姨母扶起,边擦她脸上的土边轻声呼唤着:
“闺女,木铃,木铃醒醒。”
姨母缓缓睁开了眼。
“娘亲,狐灵终于显现了......熬出来了......”
“是啊,几百年了,总算盼到这一天了。”
看着祖母和姨母两个人相互给对方擦泪,我还是木的。
莫郎的手已经凉透了,这一切都是真的,看着地上自己爱的死去活来的人,不知是熟悉还是陌生,但那被生生撕裂的痛却如此清晰。
“姒姒,姨母就觉得你不一样,姨母这半生算是值了!”
姨母几乎是爬过来把我抱在怀里。
“姨妈,”
我贴在她肩上:
“你在说什么?”
“我的乖妞妞,国仇家恨到你这里算是有盼头了!”
祖母也爬过来抱我。
可,她们在说什么......
“你记得每次过年,我们都要在神灵灵位前起的誓吗?”
姨母问。
“记得。”
“你说说。”
“我的性命,
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具躯体,
我的使命早已超过这副躯壳恒多!
那些伤害我的人,
她们只能伤害我的皮毛而已,
所有的苦难只会让我变得更强大!
我绝不轻生!
决不妥协!
那些曾伤害我的人,
必定以十万于我的代价来弥补对我的伤害!”
这些誓言年年月月都要念,我早已烂熟于心。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姨母和祖母一直不允许我在外人面前说起誓言,她们只告诉我,我们的族女婚前才会得知起誓的原因。
“是的!”
姨母接着说:
“我们的性命只是一具皮毛,我们有更重要的使命!我们族的长女已经十世不得善终了,每一世都会被人陷害、重伤、在年轻的时候含恨死去,已经十世了......”
她哭的说不下去。
“你的祖母也是被人害死的,我是你的姨婆,”
祖母擦泪接话:
“你的娘亲......”
她也说不下去了。
“你的娘亲,我告诉过你,她你生时被家里的大房赶出家门,只因见生你时有一只蜥蜴爬到屋里,就被那个大房妒妇找到借口,以你生来不祥赶出了家门,你妈妈深知家族使命,天寒地冻的,刚生产完的她衣着单薄的抱着你在雪地里好不容易爬回家里,雪崩而死......”
我早已忘了自己的生身父母,只知道姨母为了照顾我这个拖油瓶被人说了不少闲话,一直未嫁。我们祖孙三人忍受了太多的风言风语,漂泊不定的日子只能靠给人家缝缝补补夹缝里求生存。
我人生中唯一的一点寄慰就是莫郎......但现在,他也死了。
“狐灵的元神只在我族长女体内供养,我和你祖母非长女,我们都是狐灵守护人,祖先曾发誓,一定要报亡国、杀夫、毁魂之仇!现在灵狐再现,我们的大仇终于要报了!”
姨母的声音依旧激动。
“所以,我们真的是狐?”
我呐呐的问道。
“我们不是,是姬昌和姬发他们窃取殷商的江山后,惧怕先祖的灵魂复仇,就把先祖和帝王的尸身碎尸万端,首级暴晒于烈日之下,让先祖永世不得超生。这种杂碎小人,必要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才解心头之恨!所以先祖将灵魂晋献狐族,得以肉身在人间寻找仇人。”
“这么多年了,终于显灵了......”
祖母不断地擦泪。
“如果大仇得报,我们与狐灵的约定也会得以解脱,以后我们就可以做正常的人了!可以轮回转世,不用在最好的年纪被人摧残致死!......我们已经受了太多苦楚,生生世世遭人唾骂,无法善终,女儿你可明白啊!”
姨母抓着我的肩膀,与我平视,言语中尽是力量。
可,这真的与我有关吗?那是前世的事啊,我只顾给莫郎乌青的脸颊擦拭血迹。
“咳!......”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外响起。
我认识这个声音,我们的东家——大侍监褒意。
姨母听到声音连忙擦泪出了门。
“可都办好了?”
褒意问。
“回禀大人,都办好了,刚才正和小女说话。”
姨母恭敬的回答。
“还有什么可说的,让她进宫是看得起她。万一被大王看上,岂不比住在这茅草屋强?”
“大人说的是,小女年轻不懂事,我与她说说明白就是,大人放心。”
“这会儿已经断气了吧?”
“是,在屋里......”
“以我之见,直接打死让她断了念想更干脆,你却非要自己处理,你可知道这药浪费了我不少钱财,若明日国公爷看不上她,你可要把这买药的银钱用活计折算一些的,不能沾了光了都是你们的,吃了亏了就都算在我这里。”
“这?......”
姨母语塞了。
这算哪门子话?害死我所爱还要让我给钱?!我想撕烂他!
那一刻,突然想进宫了——我要把这人治死。
“来人啊,将屋里的野狗拖出去埋了,这两天就要出发了,还有许多事要忙!”
“是!”
他身后的两个家奴直接钻进屋子要拖走莫郎的尸体。
这些天杀的,若我得势,你们这些人渣给我等着!
我拼命抱着莫郎,也到底没有拦住他们,眼看着他们像拉一条狗一样把莫郎拖走了。
想死......
我声嘶力竭的哭着。
那褒意见我的样子,气急败坏的对姨母说:
“说起来你也算是个知好歹的,你看看她的样子,难道不知道我是为她好吗!将来这副鬼样子去侍奉君王,若得了杀头之罪,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一桩好事,鬼哭狼嚎,这不是在怨我吗?好心当作驴肝肺,做给谁看!”
“大人说的是,她年纪小,请大人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我定好好说她,让她明白大人的好意。”
姨母跪着附和。
这是他婊子娘的好意,给你老妈去吧!我不稀罕!
“快准备吧,好好洗洗干净,明日要去国公府备选,怠慢我倒无妨,怠慢了国公可是要杀头的!”
他说完愤愤的走了。
这杂碎!让我感谢他,我谢死他!给我等着!
姨母起身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姒姒,你都看到了......他不是最可恨的,可恨的是到处搜罗美女的周王,若那姬昌的后人不如此好色,莫郎又如何会这般惨死?情势所迫,你可不要怪罪姨母啊......我的女儿。”
“我不会怪罪姨母的,这是我的命,但是,”
我看了看姨母:
“我这般难受的活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是夜,姨母为我擦洗身子,为明天国公府的入宫备选做准备。木桶装满水汽,我雪白的肌肤仿佛融化在水汽里,娇嫩欲滴,晶莹无瑕,可我的心早被撕碎了。
若活着——能为莫郎报仇就好了。
“姨妈,”
我说。
“嗯?”
“我想去看看莫郎。”
姨妈犹豫了。
“这一走,就再也不见了,他是因我而死的。”
莫郎,是心头永远的痛,与前世和生生世世都无关,哪怕今生只见了他一天,哪怕他前世害我一万遍,但今生今世,我的心就是他的......
“我去打听一下,我们半夜过去。”
我知道姨母说的打听一下是什么意思,她要打听莫郎被他们埋在哪里了。
夜半时分,乱坟岗里,寒风凛冽,黑风穿过树梢,到处都是鬼的笑声。
我和姨母提着一盏小油灯,拨开长满杂草的坟岗,步履蹒跚。
突然的,一小片被新鲜翻过的泥土映入我们眼中,那泥土的里有一只脚和一只手还没有被掩埋好,我认识那手脚,它是莫郎的。
我跪了下去,恨不得这一刻就死去。
泥土被冻得生硬,我扒拉几下,想把莫郎的手掩盖好......可只能扒拉几块已经冻住的土球放在他手上,真的好想死,寒风像刀一样钻进鼻子里,又把我的泪吹上眼颊泼水成冰。
撤下自己的中衣,那是我唯一一件丝质的帕子做的,我一直舍不得穿,现在我已经贴身暖了好久了,它会替我陪着莫郎的......
我把它轻轻塞在莫郎手里,任寒风一刀刀割着。
姨母说:
“孩子走吧,如果被人看见可是死罪......你祖母已经那么大年纪了,让她过两天安生日子好不好?”
呵呵......他鬼娘养的天杀的世道!
我再不会爱任何一个人了,这个世界欠我的!
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只记得眼睛肿了,姨母为我热敷了好久。
睁开眼的时候,祖母安详的看着我:
“妞妞醒了?妞妞想吃什么?婆婆给你做。”
我不说话。
“婆婆对你不好,你不要怪婆婆。”
她擦泪,揉碎了花白的头发和脸上的皱纹。
“婆婆说错了,婆婆是姒儿最亲近的人,姒儿永远都知道婆婆对姒儿多好。”
我悠悠道,实在没有力气哭了。
临行前,姨母几乎是一根一根的把我的头发梳好的,她说:
“姒姒,姨母一直不允许你好好洗脸,现在姨母可以告诉你,整个褒国都没有一个比你更好看的女子,我们经历那么多苦难,你要记得:皮囊不久远,只为血债血还,你要利用好自己的优势,争取早日报仇雪恨。”
可我......根本就不想管这些。
这么冷的天气,却一直在出汗,背上和额头一直有冷汗不住的冒出来,寒凉夹杂着恼怒的怨恨在血液里沸腾着,只觉得脸上发烫,这又烫又凉让呼吸都是无力的,根本没有心思去想拥有的花容月貌,倾国容颜。
莫郎,我现在活着,只是为了不牵连姨母和祖母的性命,你若在天有灵,保我家人平安,你若死不瞑目,我必杀尽那些害你之人!此誓此愿今生无悔!
还是上路了,日出时分,朝霞像被寒冷的风吹到了天的边际,有形无力的挣扎着,寒冷到处肆虐。我被姨母扶进了侍监府里。
那褒意早已等在门厅,见我过来,对他夫人使了个眼色:
“带入后房查验。”
我知道——他们怕我与莫郎有染不是处子之身。
那侍监夫人拉着脸,由一个老妈子把我拽进屋内。
她端坐在椅子上,吩咐道:
“把衣服脱了,要验验你的身子,这侍监府出去的人可不能有半点儿差错。”
我只得动手解开自己的衣襟......
“你快点儿,不要磨磨唧唧,我们都是过来人,谁还愿意多看你么!”
旁边的老妈子催促着。
可笑,我狐灵转世,通体洁白,不但体态婀娜身姿妖娆,还仪态万分倾城倾国。你们这帮人渣看我的身子,只怕闪瞎了你们的狗眼。
洁白的酮体毫无保留的被剥离出来,我不抬头,只觉得那老妈子愣了好一会儿,又故作淡定的回禀:
“夫人,这丫头着实......没问题!”
“嗯,如此这样便好,咱们府送出去的人千万不敢有差错,能被选上是好,但如果选上出了问题麻烦可就大了......可要仔细。”
那老妈子又绕着我转了一圈,回禀道:
“夫人,无碍。”
“如此便好。”
那侍监夫人算是放心了。
而后,我被一条丝巾遮面,由府的丫环搀扶跟着褒意往国公府大院奔......
此时的褒国国公正在大殿前来回踱步,他早已为这次进献的物品焦头烂额。
看着一众美女,他忍不住咆哮:
“怎么都是一些庸脂俗粉?!你们是要等着周王来灭国吗?堂堂褒国竟然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美人,若周王兵临城下,吾看尔等何去何从?!”
“国公赎罪,还有几女未到,应该可以有入得王室的佳人。”
一旁的大臣作揖回复。
“那还不赶紧催促!此等大事,岂可如此怠慢!”
“来了,来了!”
我在远远就听见院落里的对话,不知是不是狐灵的原因,总觉得现在耳聪目明与往常许多。
在我之前进去了一位穿着绫罗绸缎的小姐,远远瞧见她水红色衣裙在风里妖娆,满头珠花点翠,娇媚万分。
国公爷眼前一亮:
“嗯,这才像我褒国美人的容姿!”
“回禀国公,此乃大司马的千金小姐,名瑶,乃是我褒国的第一美人。”
“嗯,确实堪称国色,不愧是第一美人,不错不错!”
国公绕着那瑶小姐转了一圈,满意道:
“来人啊,将美人引入内殿歇息。”
“小女遵命。”
那瑶小姐羞答答的扭着身子施了礼。
不得不说,听听声音都让人酥麻。
此时,我前面的侍监大人也进了门。
“小人献女来迟,向主公请罪!”
他快步向国公施礼。
“无妨,既是姗姗来迟,想必献女定是佳人,还不快快前来。”
这国公无暇管太多礼节,只顾往我身上看。
“小女名姒,乃臣之义女,年方十七,性情纯良,还望主公过目。”
他说着指示我快步上前。
我低头促步挪了过去,故意把身子扭着弯了下去。
“这......!”
那褒国公不由的目光呆滞。
“哦,小女褒姒。”
侍监看到国公的神色,更气定神闲的介绍道。
“撤下面纱,抬起头来!”
国公说。
报仇的时候要到了......我轻轻扯下了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