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眼前腼腆而多情的少年郎,心里说不出的荡漾。
他双手端起酒盏,恭敬的起身拜谢我姨母同意我俩的婚事。
他面色微红,兴奋中带着腼腆。
我是真爱死他了,微微发旧的麻色衣衫越发显得他身型矫健,样貌俊朗。
是啊,有他在,我死也不会进宫的,如果要让我进宫,就抬一具尸体过去吧。
姨母露出笑意:
“也是我多心,明知道你俩两小无猜,还非要试试你的诚意,既然如此,这杯酒我就尽了。”
莫郎慌忙应和:
“小子我怎会不知姨母大人的好意,姨母从小把姒姒拉扯大,如今肯同意我们的婚事,小生感激不尽!”
“话是如此,姒姒的婚事我确实做得了主,既然如此,你也尽了这杯吧!”
“是。”
我眼中的人儿盏里的酒瞬间就见了底。
谁也没有看到姨母脸上那一抹难以琢磨的笑意......
“姨妈,我也敬你,你昨天说侯爷之命难以推脱的时候,我都急死了。”
我也开心的对着姨母端起酒盏。
可当我刚碰上姨母难以琢磨的表情时,就听见酒盏落地的声音。
眼里俊朗的人儿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手里酒盏打翻在地,他下意识的去触碰自己的嘴,但竟连那么微小的一个动作都做不了,黑血从他嘴里溢出,眼睛不自觉的上翻,瞬间就倒在地上......
“莫郎!”
我惊呼着扑向他。
“这酒......”
鲜血从他口中溢出,他却拼尽全力想说些什么。
我愤恨的看着姨母,是她,昨天她严厉的斥责我,让我务必进宫,她说如果我不进宫不但她和祖母性命不保,就连我自己也没有活路,就是她这个贪生怕死之辈!
她害了我的莫郎,我这辈子跟她没完!
看着她没有一丝表情的冷脸,我顾不上怀里的人,直接扑了过去。
“把药给我!”
我在她身上摸索着。
“什么?!”
“把你那该死的毒药给我一颗,我谢你了!”
“你起开,是要作死吗!?”
“是,我就作死!我跟他一起去!这十几年的亲情,我还不配你赐颗毒药吗!”
她一把推开了我:
“不配!你就是不配!你以为所有人都配得上侍监大人的一颗毒药吗?你还真没这个福分!”
那一刻,我早已崩溃......
“我死都不会进宫,你们就做梦吧,大不了都跟着死了算!”
我听见自己发疯般的诅咒。
“你觉得你的生死真可以自己做主吗?你觉得你想跟谁就可以跟谁吗?你觉得别人都是怕死才活着吗?我告诉你,你不用怪这个怪那个,你要怪就怪你爱的人没本事!你要怪他没生在帝王之家,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护不住!”
姨母的话一刀一刀割进我的耳朵里,心跳停止了。
跌坐在地上,地上的人儿终于伸手搭住了我:
“姒姒,不要怪姨母,她是不得已的,我在这世上无牵无挂......死了也不可惜,就是......就是放不下你......”
他的脸怎么那么好看啊,都变成青白色的了还是那么俊朗,嘴里的黑血一口一口往外冒着,让我破碎成渣。
“我绝不进宫,你等着我,如果此生不能跟你,我绝不独活......”
隔着泪眼触碰他没有一丝温度的脸颊,贪恋他微弱体温的同时,对他发誓着。
“你可以不活,我和你祖母也可以因你而死,但是他的族人,甚至是整个侍监府,都要因你而死吗?你是觉得死他一个还不够,要整个族人都陪着吗?!”
姨母的话我消化不了,可却那么一声声传进我的耳朵里,悲痛、愤恨、无奈、不甘所有的情绪瞬间从心口冲破灵梢!
“啊......”
恨死这个世界了!
只觉得一口千年的闷气从心的最底层涌出脑门,瞬间眩晕到不能自已,那股气将我整个人都抽干了,化作一团烟雾飞向屋顶,慢慢沉淀,而后聚拢。
以为是过于悲痛眼花了,可明明有一团雾气正在屋梁上聚拢起来。
比我更诧异的是姨母,不同的是,她诧异中带着惊喜,甚至可以说兴奋。
“是灵狐......真的是灵狐,灵狐再现了!”
她兴奋到感激,接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内间屋子的祖母,拿着拐杖哆哆嗦嗦的掀开门帘,看到已经快要聚成狐型的雾气,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
“狐灵大人现身,小人跪拜上灵!”
姨母激动出了哭声:
“小人恭迎上灵,誓死效忠上灵。”
我还懵着。
那雾气里的白狐已经成型,她微微睁开眼睛,仿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较有兴致的看着我,端详了一下,露出一丝笑意,鬼魅又妖邪。
瞬间,她一跃而下,重如石轻如雾的扑向姨母。它扑向姨母的瞬间,姨母已经浑身僵硬,中邪般无法动弹。
而我看到的是,她趴在姨母脑袋上,通身白色的瞬间变成一团黑色,两只火焰色的眼睛也渐渐闭了上,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硕大的狐狸尾巴如烟雾般穿进了姨母的耳朵里,那尾巴穿进姨母耳朵的时候,姨母眼睛就变得硕大起来,火焰色,与狐狸的一般无二,等两个眼睛睁开时竟大的占满了姨母的半张脸。
这还不是恐怖的,让人恐怖的是那眼神——阴森、鬼魅、无法直视。
是妖,是狐妖。
可那妖却驾着姨母变异的脸突然凑上我,似笑非笑的说到:
“原来这一世你长成了这个样子,退化了,不如上一世好看,不过对付涅王这个好色匹夫足够了。”
我知道她说的涅是谁,是这群人准备把我进献的对象——周国天子周幽王。
这该死的一切。
“说吧,”
她继续开口: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谨遵上灵旨意,一切听从上灵旨意!”
这声音是祖母的。
“老东西,你该去做狐灵守护者该做的事儿了,不知道吗?”
她邪媚的目光冷冷的瞥了祖母一眼。
“小人感激不尽,感谢上灵大人开口指示!”
祖母又拜谢,而后跪着退缩。
“说吧。”
她继续似笑非笑的看我,大大的眼珠几乎贴到了我脸上。
可我说什么?什么是灵狐守护者该做的事?她为什么隐藏在我体内?从我姨妈身上该死的下来?
不对,现在她要做的事是救我的莫郎!
对,救我的莫郎!
“救救莫郎。求你救救莫郎!”
我哆嗦着。
“呵,可怜的凡人,总是逃不出被捉弄的魔障,你如果知道他的父亲和兄弟是如何治死你的,你还会让我救他吗?”
“他父亲杀我?”
我懵了一懵。
可莫郎早就父母双亡了,这妖怪在说什么。
“当然不是他这一世的草包父亲,是上一世。他父为了夺取天下,不但拆散你们的姻缘还向天下人污蔑你,你含恨而死后,他的兄弟把你的人头割下来,曝晒在城门烈日之下,身体碎尸万端然后烧尽,就是为了让你永世不得超生。如果我这么说,你还会让我救他吗?”
眼中的狐妖借姨母之口说出的话云淡风轻。
我听到这些,所有的思维都停止了,本是不相信这些神鬼传说的,可如今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于眼前,更何况它是妖,它又为什么编故事来骗我?
看着地上已经快没气息的人,我又让思维赶紧运转起来:
“不,我不信你说的话,我要他活着!”
“哈哈,可怜的凡人,总是愿意在同一处死两次。”
她语气戏谑,看我的眼神如同看着一直正在笼子里四处挣扎的雏鸟:
“你弄错了小姑娘,你救不了他,他就是要为你而死的,他发过愿,他要十世经历情劫来化解你心中的怨恨,再说,他不死,你怎么知道自己是谁呢?他是在唤醒你的元神,你懂吗?”
“他是唤醒我的......元神?”
这倒霉锤子狐妖在说什么。
“是,你的元神。你是苏女妲己,你是献祭自己世世为妖不为帝辛报仇誓不为人的狐灵。”
“我是狐妖?......我为帝辛报仇?他不是商纣吗?那个昏君。你......胡说八道。”
可她回答的话让我不得不我信了几分: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不会相信!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苏妲己没那个福分做妖,否则殷商的江山就不会被姬昌那些卑鄙小人窃取。”
她说着又笑:
“你可知道商纣之后再无人皇!后世君王只敢称天子不敢为人皇。当日苏女妲己一心要追随商王帝辛**于鹿台未成,姬发竟不念旧恩,砍下她的首级焚烧殆尽,就是为了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寻仇,她立下誓言:不报国碎人灭之仇誓,生生世世不为人!世世流转,你竟忘了自己的冤屈,可笑可笑。”
这是做梦吧!?可我莫郎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了,他娘的这要是梦就好了!
我抱着莫郎使劲摇头:
“我......我不管!我这一世什么都不管!我这一生只追随莫郎,我不信什么前世,我不信!”
她妖媚的浅笑让人发颤:
“有一些苏妲己的个性了,”
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气若游丝的人,她接着说到:
“我帮不了你,这个人发过愿,他要十世爱你不得,历尽情劫来化解你心中的怨恨,他是在赎自己犯下的罪,是注定要爱你不得而死的。不过......可笑的是,如今害他死的人竟也是你的仇人,这不好笑吗?”
“他为什么要发那样的愿!为什么?!”
“这个问的好,但这个最后一个问题了,否则你这姨母就会因断气而死。”
她诡异看着我在姨母头上转圈,然后接着说:
“他的前世是周邑,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伯邑考,他倾慕于你,又不敢违抗父命娶你,眼睁睁看着你被献祭给帝辛。后来他们兄弟明明经你的手救了父亲姬昌,姬昌却为了窃取殷商诋毁你,你的名声被他们毁于一旦,受尽世人唾骂。伯邑考目睹一切,临死发愿:十世爱你不得,以赎伤你之罪。”
“我......你是妖怪,我才不要信你......”
风吹脸颊,泪结成冰,我倔强着。
“呵呵,你以为我稀罕管苏妲己的前世今生吗!她报不报仇是她的事儿,但也是你的!”
她边训斥我,边在姨母头上换着奇怪的姿势:
“你随意,这仇你爱报不报!但你要明白的是——是你自献于我的!我才勉为其难的在你体内安歇的!你的仇恨与我何干?哈哈哈......”
说着又像看动物一样看我:
“你看到你姨母的白头发了吗?还不开窍?如果你不信我,我就回不到你体内,你姨母不是狐灵转世,她只是个守护者,她的□□根本承受不了狐灵的重量,她快活不过一炷香了呵呵......”
我想出口让她赶紧从姨母身上滚出来,可怀里的人突然冷了,确切说是变了。整个人都白了,变得轻飘飘的,像灵魂般虚无缥缈,却又比平时的莫郎更加俊朗......他又一次睁开眼睛,眼神再不似莫郎般腼腆纯净,而是变得从容沉静。
他嘴角的最后一句话:
“妲己,不要恨我,我追随你数世,只有这一世你才爱上我了,怎奈还是不能相守......你切莫伤心,来世我还会守护着你。”
他走了,没了一丝温度......
风还刮着,像刀在割,所有一切,恍然如梦,他到底有没有跟我说过刚才的话,我已经分辨不清。
“笨蛋,窃取殷商江山的周人里他是最笨的一个,怪不得死的那么惨。”
狐灵的话将我唤回。
“为什么你说的和世人说的不一样,苏妲己怎么可能为帝辛报仇?”
我无暇再哭,脑子飞速运转,想找出那只狐狸的破绽,但更想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话彻底将我征服。
只见她顷刻间凑上我的脸:
“因为历史是被胜利者书写的,他们要掩盖自己做过的丑事,就会污化别人却处处宣扬自己,越是卑鄙小人越知懂得如何美化自己。”
这句话它说对了,在这世间谁敢议论君王的不是,如果周人的君王不说商王可诛,他们又如何让自己的起兵变的正义。呵呵......
那一刻,我只看到她笑,眼睛过来的霎那,觉得一团雾气从额头钻进脑子里,眩晕的间隙,见姨母已经倒在地上。
这一切不是做梦,莫郎的身体已经冷了,满脸乌青,七窍出血。寒冷的风从屋外刮进来,心像挂在冰锥上。
我跪在地上起不来,觉得一团雾气从脑门整个窜进身体里,然后四处游走着,在脑子里扑腾了好几下,貌似没有找到舒服的姿势睡觉后,又一股脑窜进心口,才安静下来。
我只张嘴大口呼气,让自己感觉到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