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葡萄成熟了,晶莹剔透挂在秋千架旁,覃书淮信步于廊下,有些惆怅,身上被披上一件外衫。
卿远知淡淡说:“怎么了,夜深露重,秋日渐凉,别伤了身子。”
覃书淮几欲出口,话到嘴边,又化成淡淡哀伤,“卿入年,你觉得官家怎么样?”
“我等不可随意妄言皇家。”卿远知顿了顿,“不过,我觉得官家似乎心不在理政,更像是一个逍遥散仙的模样。”
“如果,他不想当皇帝了,愿意和我们一起住,你觉得如何?”覃书淮单刀直入。
卿远知笑道:“这世上还有愿意抛下荣华富贵之人?”
“你为了我,不也愿意吗?”
“那我们就和官家一同吃住,如此胆魄,倒显得我畏畏缩缩了。”
覃书淮踮起脚尖,捏捏卿远知的脸,总是一副自傲的模样,真想涂点泥上去,“坦白告诉你,官家对我一见如故,要我去宫中小住些时日,卿慕就交给你了。”
卿远知被这个消息打乱了思绪,覃书淮径直钻到怀里,软软糯糯地说:“抱一下,要隔些日子才能见到你了。”
天边杨絮渐起,梦幻般地笼罩整个世界,她就这样半眯着眼,用方巾捂住口鼻,进了入宫的车轿,留的卿远知抱着怀里懵懂的幼童在原地。
“哇,我要找娘,我要找娘。”怀里的娃娃在车驾从视野中消失后,忽地爆发。
这个新手奶爸有些束手无措,转身向云生投去恳求的目光。云生脚步节节败退,仍然硬起一股气,反抗道:“郎君,我这还未成亲就抱着个娃娃到处晃,日后看得上我的娘子就更少了。你可长点良心吧。”
卿远知细想,这家伙说的不无道理,又抱着怀里的高音喇叭在对门转了一圈,被友好劝退,并威胁若再伤害对面的耳朵,立马翻脸不认人,一切带娃事宜都免谈。他遂可怜兮兮抱着卿慕一颠一颠地往回走,嘴里夹着奶音安慰:“乖哦乖,娘马上就回来,爹爹陪你。”
席兰心说,小孩子啥都不懂,弄些新鲜感强烈的,夸张的,一会儿就忘了哭。她用双手蒙脸,打开时变换各种表情,小孩果然喜欢。
卿远知将倾慕放在小板凳上,自己半蹲着,有模有样地学起来,挤眉弄眼,歪鼻咧嘴,云生进门都被这个奇怪的生物给吓了一跳,何况VIP席观赏的倾慕,小小年纪就要忍受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痛苦,悲催兮,可叹乎。
杜宇说,什么事情都满足她,小孩子就不会闹腾了,究其根本,便是一个字,欲。
卿远知抱起倾慕,她肉乎乎的拳头不痛不痒,不停地打卿远知,“我是爹爹,爹爹带你上街去看杂耍,吃糖葫芦好不?”
这一招是有效的,滚圆两个小眼睛被一会儿喷火,一会儿胸口碎大石给吸引,眨都不带眨的。卿远知却看得一身鸡皮疙瘩,低头牵着的小人却津津有味,不禁自我反省,刚才有那么可怕吗?
这几岁的小孩脾气阴晴难定,覃书淮在时,忍不了了还会棍棒伺候,每每都是卿远知唱白脸。可今日,他是忍无可忍,还是得忍。面对一回家就哭闹的倾慕,他差点就跪下了。
半夜三更被敲门声吵醒的覃善时说,逼她读书习字,提前陶冶性情,便不会如此急躁,何况孩子都不愿读书,害怕了,就不闹了。
卿远知硬撑着千斤重的眼皮,和倾慕一同踏上了学习的不归路。
“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人之猪,性本善。”
卿远知扶额,懒得纠正,提示道:“性……”
“性,性能吃。”
“习……”
“习能睡。”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睡了过去,醒来时,身上竟披上了床单。还未来得及感动自己懂事的女儿,却发现床单上乌漆嘛黑一道道杠,都是倾慕的熬鹰成功的杰作。
他忍。能知冷知热已经很不错了,对吧。
正想出去买些早点,却被云生叫住,“郎君,你还是洗把脸出去吧。”
看着水缸里和那被子一样经历过恶战一般,漆黑得甚至有些光泽的脸,卿远知重重跪在了覃夫人面前。
“娘,这是您孙女,收了她吧。”
覃夫人看着孙女的作品,感慨落泪:“书淮小时候太听我们的话了,性格总是闷闷的,这样才好,捣蛋些,也不用我们操心。”
倾慕一颠一颠上前,熟练爬上桌子,卿远知还没来得及喝止,就见小姑娘用自己脏得不忍直视的袖口帮大母擦眼泪:“大母别伤心,爹爹说娘去玩一会儿就回来,倾慕陪着你。”
卿远知瞪大眼睛:你这不是都懂吗?合着,玩弄我这个英俊可怜的爹吗?
将小魔王带回后,她又对院子里的草药起了歹心,说是以后爹爹和娘生病了,自己也可以照看,非要缠着云生学医。卿远知这才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当看见自己女儿将云生,用银针插成一直刺猬时,他甚至毫无悔意,还有些微庆幸,对倾慕招手:“倾慕,来,嗯。我女儿日后一定能当很厉害的医士。”
野孩子就要放在野外养,这是覃书淮自创的放养攻略。卿远知看着一脸认真的小倾慕,坚决表示自己要出去和朋友们玩的时候,默认了覃书淮的策略,
“你和云生叔一会儿就累了,老是把我当小孩,不让我出去,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好,你去吧,注意安全,别跑远了。”
卿远知双眼放光,还是不放心,派了两个侍卫远远跟着。
可恨这小祖宗,年纪尙小就掌握了摆脱跟踪这一套。身量如背篓大小一小人,钻进最热闹的街肆,左拐右拐就没了踪影。
卿远知看到两人没一会儿,便落魄都出现,觉得覃书淮杀了自己的心怕都有。
好在之前抱着卿慕在大街上走过两回,自家的兄弟都识得这个机敏嘴甜的小孩。不一会儿,酒楼的小二就拉着卿远知大说不好,那倾慕和街头小混混打起来了。
“那你不保护她,找我干什么?”卿远知声音中有些着急。
“有人,要是打得厉害了,咱有人罩着。漕帮阿三的儿子,比卿慕大不了几岁,我让他看着。”
“什么叫打得厉害了?还有几岁的小男孩能管用吗?”卿远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狠狠敲了那人一拳,听到这事自家夫人早就普及好的育儿理念,说是多摔几次跤才是最好的,便自己去救女儿。
卿慕对面那小男孩与她一般高,看来这帮混混还算公平,只是一对一下,小男孩竟然有些吃力,招架不住卿慕手脚齐上阵,嘴巴还时不时咬一口。
旁边的女孩见事情不对,也要上去帮忙,却忽的脚下一拌,被身边一个穿着破烂的孩子摔了个狗吃屎。那男孩还一脸无辜朝旁边看,“对不起对不起,你看,他们挤我,我身不由己。”
他就这般压低草帽,手心藏着数个石子,给准备上去帮忙的家伙弹一招,引起内讧,真真没管人群中间怕拼命的丫头。
看见自己女儿脸上一坨青一坨紫,要紧的是,那个男孩也张开口准备下嘴,吓得卿远知连忙上去将两人分开。
他就像一个巨人一般,踏入了一个小人国,看热闹的小孩都紧闭气息,那戴草帽的男孩觉得无甚意思,也走了。
卿慕一路上都没出声,卿远知也不嘘寒问暖,到了家中,门一关,狮吼功又重现江湖。
这姑娘,小小年纪,还挺要面子。
一把鼻涕一把泪,飞流直下:“他们说,娘不要我们,进宫享荣华富贵去了。”
卿远知忙着替她清洗淤青处,皱眉道:“他们胡说呢,你娘不要我了,也不会不要你的,你还没折磨过她呢。”
小孩哭得声嘶力竭,后面只剩下点点抽泣,“我不和他们玩了,我不要朋友。”
苦累了,倾慕闭眼躺在卿远知怀里,还小声自言自语,“我一个人也能玩。”
卿远知不免有些心酸,小小年纪还挺维护爹娘的。轻抚着小团子肉乎乎的后背,心中无限怜爱。
抬眼,葡萄架上的葡萄都烂了许多,这个覃书淮,着实过分了些,将他们爷俩丢在这屋子里,空守着她种的葡萄,还有他们一起建的秋千架,真真是好狠的心呐。
于是,一个奶爸觉醒了,他决定趁着心气还高,抱上怀里的娃,去找那狠心的娘,看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心肠。
“卿慕,咱们去找你娘。”卿远知整装待发,打包好行李,大多是卿慕的换洗衣衫。
“爹爹你也想娘了吗?”卿慕两只小胖手抱在胸前,一副审问的模样,貌似在说:就你能装,情绪要表现出来啊老兄,憋多了容易憋出内伤的。
“不,是你想。”卿远知一副义正言辞,居高临下看着小家伙。
卿慕:……
她用手遮住明晃晃的太阳,挤眉弄眼望着眼前这个突发奇想的男人,“皇宫哪是那么容易进的,再说,我这伤好了再去吧。爹爹莫急。”
“爹爹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