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里的这些日子,越和年老的人交流,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越会疑神疑鬼。听说这附近的山上住着妖魔鬼怪。上山的人,运气不好,便下不来了,不同的地方还会突然烧起来,等他们赶到,只剩下那人的骨头架子。
卿远知不信这些东西,覃书淮也不信。
覃书淮出发了,同村里的人打了声招呼,便启程去找卿远知,她想问问他,能不能一直陪着她。
七拐八拐,进了丛林,便很难找到回去的路,覃书淮手里备足了烟火,实在不行,多放几次,路石和云生会来找她。
山里空气杂夹着泥土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草香,她的衣服不小心蹭在旁边的树上,头上枝叶颤抖,窸窸窣窣,像是在回应她。
覃书淮记得这种书,妈妈之前说过,这叫紫薇,又名痒痒树,她在树丛间穿梭,引得头上一阵窸窣。
忽然,前面出现一男子,头上插着三根黑羽,**的上半身画满了奇怪的符号,腰上系着枯草编制的裙子。覃书淮被他死死盯住,立马吓破了胆,不会遇见野人了吧。
两人都按兵不动,僵持在原地,干瞪眼。
“你到这里干什么?”
他会说中文,只是夹杂着比这里村民还要难以辨认的口音,从个别发音中,覃书淮能听懂大概。
“我找人,应该是走错路了。”
“快走。”
覃书淮点头哈腰,一步一步想后退,生怕一转身,就被一箭射中。
忽然一只白色小猫头鹰飞到她身上,停留在肩膀,覃书淮分明看见那人眼中有情感波动,却看不懂。
她扭过头去,猫头鹰翅膀上有伤药的味道,应该是路石救的那只,此时只觉情形不对,抖抖肩膀,将那猫头鹰撵了去。
虽然是个知恩图报的,要是一只熊该有多好,覃书淮还与那人四目相对,她不停陪着笑脸,希望她运气不会太差。
那人却突然单膝跪地,双手交叠,高于脑袋,似乎,在向自己行礼。
覃书淮这才看到他背上有白色画的猫头鹰,想必这是他们崇尚的动物了,那她刚才如此不恭敬……
“大人,请随我去营地。”
“不了不了……”覃书淮还没来得及推脱,他吹响一骨哨,周围林中窸窸窣窣出现许多类似的人,都毕恭毕敬面向自己单膝下跪行礼,想必都看见了刚才的一幕。
覃书淮被半威胁着去了他们的营地,所谓的营地,不过是丛林间的平地,木头搭制帐篷的形状,盖上各式各样的兽皮,便成了一个个房子。覃书淮看见这形形色色的兽皮,不觉胆寒,如此凶狠,还是尽快走为好。
里面的人都与这人同样装扮,无论男女,只是头上插的乌羽有熟练上的区别,比如,前面主帐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头上黑羽插了一圈,手里拿着一人高的权杖,威严地等着自己。
旁边的小孩坐在地上抢着——卿远知的药箱。覃书淮不禁冷汗不止,这下卿远知也要靠她了。
覃书淮不知道见首领应当行什么礼,扑通一声跪下,俯首帖耳地朝拜这个老者。
却听见旁边的人都跪下,吓得她不敢抬头,远远听见前面离地不远处传来那老丈的声音:“大人何至行此大礼,折煞我了。”
亲覃书淮这才看到所有人都跪拜着,努力比自己更低,她缓缓起身,周围的人才松了口气。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你们要干什么?”
“你如何与神兽如此亲近?”那老人缓缓开口。
“它受伤的时候,我和其他人一起救过它。”
“蚊子打哈欠——好大的口气,神兽虽与你亲近,怎么能如此污蔑神兽。”
旁边还有人骂道:“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神兽怎么会要你救治。”
“卖布不用剪刀——胡扯吧你。”
这些人,似乎,很喜欢说歇后语……
覃书淮急忙入乡随俗开口道:“老太太纳鞋底——千真万真,前些日子,我还在隔壁的山上帮它找些枝叶做窝。”
旁边有人站出来澄清:“前些日子,我看见她了,确实在林间抱了好多枝叶。”
覃书淮不禁汗毛立起,这几日上山,原来都是被监视的嘛,尽头寨的村民对这些人毫无所知,他们倒也维持着平衡。
“看来是神兽选了你。和尚的脑袋——没法了。”上方的长者缓缓说道。
“是啊是啊,和尚脑袋不就没发嘛。”覃书淮声音有些抖,此时还不敢提卿远知的事情,静观其变。
之后,族人们争相进贡一般,献上自己打猎的食物,大多是生肉,还满心欢喜地看着覃书淮,希望她当场,连骨头带血丝地吃下去。
最可怕的,不是有人将一个人头头盖骨做的酒器呈上来,而是穷困之家无以进献,索性当场砍掉自己一条胳膊,一条腿的,表达最诚挚的祝福。
覃书淮看见这些内心OS:这哪是祝福啊,这是诅咒,是威胁,是恐吓!
随后卿远知被抬了出来,他似乎被殴打过了,整个人软塌塌地,由两个健壮的男子抬上来,覃书淮泪水立马盈眶。
卿远知白色的衣裳已经被抽打地破破烂烂,露出里面的血肉,他本是任人摆布地躺在地上,听见覃书淮的哽咽声,睁开一只眼,发现是她后立马坐起。
却看见周围的人似乎对覃书淮很好,转而皱眉提醒她,不要说认识自己。
这一皱眉,引来旁边人的不满,一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带血的内脏被丢在他身上:“不许看大人。”
覃书淮小心问道:“为什么抓他?”
老者因为常年打猎,并没有胡须留着碍事,他摸摸下巴,说:“我们在他身上看到神兽的羽毛,您救的,想必就是他伤的那只。”
覃书淮不禁心惊,旁边一人着急补充:“他还说自己救了神兽,救人怎么会伤人!”
“对,伤口自己会好,找巫师多念些咒,就会好得更快。”
那老者不管覃书淮通红的双眼,顾自说:“后日,我们要拜山神,他身上罪孽深重,就拿他祭拜。”
“不,不行。”
覃书淮转身,遇见那老者冷峻的眼睛,毫无一丝暖意:“这些日子好好招待着,不能污了神灵。”
他顿了顿,深深看向覃书淮,“和大人关在一起,到时候让大人一同带去见山神。”
覃书淮双腿发软,被两人架着往营地边的一帐篷走去。
“你怎么来了?”人群离开后,卿远知急切地问。
“我来找你。”覃书淮有些委屈,嘟嘟囔囔地说,没想到竟然搭上了性命,“你身上的伤怎么样,我刚才看到你的药箱了,我去帮你要回来。”
卿远知拉住她的手,牵动身上的伤口,护痛地说:“他们不信这些,刚才你也听到了,只信巫术,我亲眼看到这里的人,被弓箭射伤,不割除腐肉,一味念咒,我被打成这样,就是说草药能治病的下场。他们纵使尊敬你,也是和我一起祭天的人,没用的。”
覃书淮扶着他坐下,愁眉苦脸:“早知道不来了,你没事吧?”
卿远知双手枕头,也发愁:“都是些皮肉伤,没事的,他们不会怎么伤我,毕竟贡品需要好看一点。村里的人还等着我呢,云生也识得这些草药,我三日没回去,就让他去找,希望一切顺利。”
“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没想到最后是和你死在一款。”覃书淮有些气急败坏,最后竟然败在了还未开化的人手里,文明哪,文明呵。
“呵呵,大人,没想到你最后还是要陪着我一起走啊。”覃书淮踢了卿远知一脚,生死面前,她没心情开玩笑了,卿远知继续说,“到时候不出所料,我们应该是被火烧,把我们俩捆在一根柱子上,就是路上那个祭台,旁边围一圈干草,听说痛得很,先是能感受到皮被烤干,烤脆,然后焦黑,火焰把整个人都吞没了,应该就不疼了。”
覃书淮听后眼泪止不住地流,又不敢放声大哭,引来看门的人,咬紧自己的衣袖,不住颤抖。卿远知不忍心,知道自己玩笑过了头,挪到她旁边:
“别哭了别哭了,我一个人就算了,你既然也在这儿,我一定救你出去。对了,你为什么来找我?”
覃书淮满脸泪痕,怨恨地看着卿远知,对准他的手臂狠狠一口,泪水也顺着脸颊滴落在他手上。
“我害怕你不回来了,呜呜呜。没想到真的回不去了,我也回不去了,呜呜……”
卿远知从怀中掏出那个香囊,沉默了半响:“覃书淮,你知道女孩送男子香囊意味着什么吗?”
他眼神黯淡地抚摸着梅花花样,对今日的事情,他确实没有把握。
“知道,”卿远知瞳孔放大,不敢去看覃书淮。
她迎面抱住卿远知:“卿入年,我来找你,因为不想和你分开。”
卿远知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嘴角却不住上扬,被关在这里的两天,没有一天不后悔当初没有向覃书淮表明心意。
他激动地扶着覃书淮的肩膀,和她分开,额头紧挨着,慢慢地说:“这本该是我想对你说的,在万州,你即使遭遇大难,也不曾妥协,我们被捆在敌军手中,也没有慌乱。后来,开封遇见你,大气,开朗,逐渐自信,我想说,你很迷人,我想要你。”
卿远知气声拂在覃书淮耳畔:“可我害怕,自己身上有太多麻烦,我不想连累你……”
最后几个字没说出口,覃书淮主动用唇轻覆上去,堵住了后面自轻自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