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怀远驿,覃书淮一声不吭将琴递给九方舒,九方舒只是略微扫一眼,便明白了她的意图,闷声说了句谢谢。
众人正在疑惑这两人,到底打的什么暗语,九方舒将琴放在窗边,一把火烧了起来。火光摇动,恍惚间看见那女子在其中顾盼生姿,葱削般的手指灵动地抚于琴上,指尖传来遥远的歌。
街肆上的人看这边浓烟滚滚,以为走水了,覃书淮伸出头去致歉,说是自己不小心烧着了东西,已经解决了。但外头的外国人听不懂本地话,乱成了一锅粥,店小二无力招待。
后来因为这件事,还赔了怀远驿一贯钱,杜宇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不过也多亏了这次烧琴,怀远驿再也招呼不起覃家人,立马就去柜坊要钱。
五人被撵了出来,焦急地等待要账结果,某个人的肚子不识趣地叫了两声,随即引来了五人交响乐,此起彼伏,饿声动听。
甚至差点闹出了洞穴奇案的精彩,五人投骰子,出一个人自愿赴死,以其肉供养剩余的人,覃家复兴后,他们会将ta供奉在祠堂最上面,日日诵经。
那怀远驿的人从柜坊出来,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一看事就没成,看来真的要投出一人,秉持大无畏精神,英勇赴死了。
那人说道:“这群贪财之人,一辈子就捆在钱眼里出不来了。说除非你们能有亲戚什么的,身份证明,还有一贯手续钱,否则,免谈。那实在不行,就卖身给怀远驿吧,我这样也不错。”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眼前小厮打扮,身穿土色短褐,头上围着形似东坡巾一样的头巾,着实不太好看。
覃家人还有存活的消息都放出去了这么久,该来的亲戚都来了,不想来的,上门去请,也只会被撵出来,不怪世道就是如此现实。
“我可以证明!敝人宁州覃善时,字珣,父亲覃会,正是覃止大伯的长兄。”突然出现一儒生打扮的男子,里头还穿着云雁细锦官服,上朝的鱼袋来不及摘下。这人眉清目秀,言谈举止儒雅,正是典型的清流。
覃书淮暗自庆幸,还好没有继续走清流这条路,首先,这套礼节就够呛。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间,覃善时拱手做礼,随那人进去处理。
五人乱成一团,要是这人之前见过覃家人,今日不是得穿帮,落得个疯病的罪名,深锁庭院,永世不得超生。
之前不出现,偏偏在柜坊门口遇见,此人其心可诛。若是他想侵吞家财,将他们好意请入府,暗暗杀害了,可就是冤无头,债无主了。
覃善时款款走出,一派大家风度,又向大家拱手做礼:“伯娘有礼,堂妹有礼,覃家突遭不幸,令人心痛,更心寒的,是本应当扶持的亲朋好友,此时却闭门不出,惹的孤儿寡母在外流浪。前些日子,我于乡间巡查,今日归来时才闻得伯娘消息,还望恕罪。”
这人还懂得拉高踩底,先痛斥世道不公,再凸显自己的高洁,果然是官场上混的人。覃书淮躲在九方舒后面,悄悄打量这个人。
这种冠冕堂皇的场合,几个小孩都开不了口,还得是覃夫人拿得出手:“今日还多亏了贤侄,我们才得以解困,哪来怪罪之说。这三位都于我覃家有恩,日后以朋友相称便是。”
覃善时分别向三人行礼,礼数周全,毫不含糊:“感谢诸位的帮助。”
席兰心代表,鼓起勇气先发制人:“之前你来过我们家吗?怎么未曾见过。”
“敝人只见过大伯父,沾了大伯父的光,今日才得以穿上这身官袍。可惜好景不长,日后,唉,日后我一定将堂妹当亲妹妹对待,伯娘就是我的亲娘。”
见这人言辞恳切,一行人等都大大松了口气,这下就好应付了,覃夫人关切地问道:“我们这一路不平坦,遂改从了商,对你的仕途没有影响吧?”
“商者,国家之命脉,南北互市,经济流通,多亏商人。我对此很是敬佩。”覃善时说话的时候总是行拱手礼,让对面的一干人等拘禁万分,跟着他欠欠身,像是在街上拜堂一般。
覃善时历练够了,为官清明,本当右迁,其实就是那些所谓清流,听说了覃书淮等人的事情,生生把他压在了这个从六品的开封少尹上。
几人寒暄过后就往覃府走。除了覃夫人,其余的人见了这位一身正气的堂兄,瞬间都打霜了茄子,焉气了。像是老鼠见着猫,小偷见着警察,学生见着教导主任,此时的毛都是顺的。
到门口时,覃书淮特意往对门望了一眼,死气沉沉,她都怀疑那天晚上是不是这里。
席兰心阴悄悄对着她后脖子吐气:“对面的宅子听说荒废了很久,闹鬼~~~”
这覃府本是旧臣的府邸,布陈齐全,就是经年累月没人住,窗户纸有些破旧,蜘蛛网有些弥漫,一咳嗽能惊起一屋的灰尘。
还好他们在现代是经受过996历练的,身子不过于娇弱,五人撸起袖子,忙前忙后大半天,些微收拾出了几间屋子,至于后面的,等有钱请人了再说吧。
覃书淮和九方舒身手好,窜上蹿下地擦窗户,覃善时走过去曰:“淮儿,矜持些,爬树太危险了,让人看见会留话柄的。”
杜宇和席兰心争抢扫地的活,覃善时走过去曰:“打打闹闹,成何体统,杜宇力气大,将这屋内外的地都扫了,兰心细心些,擦灰吧。”
儒家重视孝道,覃善时多次阻挠覃夫人打扫,以表其孝心。这个家,总算来了个镇得住的人。
金乌西沉,五人喘着粗气在院中间,席地而坐,看见覃善时过来,有立马想列队报数的冲动。有的人便是这样自带威严,有的人却如何立威,却无人听劝,比如杜宇。
不过这样折腾一番,大家看出这人倒是没有那些弯弯肠子,一心为了覃家,也放下了警惕。
没想到这个举止向来有礼的覃善时也累坏了,和他们一起围坐成了一圈。
席兰心好奇道:“你怎么不去坐椅子?”
他气喘吁吁,平复了一下说:“身上太脏了,又会弄脏。”进而脸上微红,不好意思地笑了。惹来大家哄然大笑,原来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此时一人的肚子又发出警报,所有人警惕起来,齐刷刷看向覃善时,他却将一布袋丢在中间:“刚给了一贯钱,我只有五文了。”
大家对这个开封府尹,以及开封的物价还没有概念,甚为惊奇,后来听说他一直在租房住,如今没钱付租金更加刷新了观念。原来首都的地价一直都这么,居高不下。
索性覃府还算大,大家又二鼓作气,打扫了一间房出来给覃善时住,用五文钱买了六个馒头,就着井水下咽,还好天无绝人之路,这里水污染不严重。
只是这府中的井在后院,杂草密布,又是前朝罪臣的家,井中沉尸想必时常发生,杜宇、席兰心、覃书淮、九方舒四人总是共进退,手挽着手去打水喝。一副决绝的模样,让覃夫人哭笑不得。
这房子本身是极为阔气的,进门便是雕云龙路石,一副青绿山水壁画跃然眼前,宅子成四方布置,后花园古树蜿蜒起伏,两人合抱大小,郁郁森森。金漆椅、蟠龙香炉、彩色琉璃坊,带着古建筑的大气磅礴之美。
覃善时在这里安然住下,从此认为覃家对自己恩深义重,肩上的责任又重了几分,自然担起了家长的角色。听说他还靠写墓志铭,赚一些润笔费,可见平日生活之节俭。
他站在那里,踔厉风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只是,是个倔驴。覃书淮想用柜坊的钱帮他还房租,他认为大丈夫,当清白立世,不食嗟来之食,义正言辞地拒绝。杜宇提议帮他捐个官,比这从六品工资高些,他断然推脱。
他常言,知古明道,而后履之以身,施之于事,而又见于文章而发之。教育府上的大家,要一日三省,明事理,懂进退,多读书。恰似教书学究与我同住的美好。
本来杜宇与席兰心住在隔壁,清早他发现不对,将两人从被窝里揪出来,棒打鸳鸯,又是讲道理,又是好言相劝,偏偏没人说他半句不是。
覃书淮住不习惯这么大的宅子,夜里总是偷偷溜到小姐妹房间。只觉得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如梦一般,他们也更能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诶,你没觉得,你堂兄,还挺帅。”席兰心打趣道,“鼻梁挺拔,眼睛深邃,脸上线条那叫一个柔顺,优美,啧啧啧。”
覃书淮抱膝坐在床上,眼睛也不眨,呆呆地说:“你要是看上了,我可以帮你们做媒。”
“那可别了,我不想嫁给老师,整日不许做这,不许做那,憋闷死了。”
窗外刮过一阵风,树叶窸窣作响,两个胆小鬼立马蒙在被窝里。
“覃书淮。”
“嗯。”
“我们以后就要嫁给古代人了,好奇妙啊。”
“古代人也是人,能处就嫁,不能处,就不嫁,做这里第一个独立的女性。”
“唉,要是我遇上对的爱情,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睡吧睡吧,健康第一,自由万岁,爱情,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