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他的那护卫,毫无感情地说:“这人想要逃,看见郎君后,怕是心虚。”
覃书淮正想了解些查府的事情,没想到卿远知也在查,赶巧了嘛不是,她便自然而然在背后当个背景板,嗑起瓜子,喝着茶,小二郎腿翘着,等着听故事。
原来卿远知是故意被发现的,不过被发现之前让自己逃了,也还算义气。他带着卿家的腰牌,本想闹出些动静,没想到覃书淮一帮人更是这方面好手,他于是忙接东风,带着腰牌,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做出复仇的模样,某些心虚的人,不就路露馅了。
以身试险的法子,这人是真狠,覃书淮有些陌生地看着这个老是见义勇为,嘴巴有些小贱,对自己常常拔刀相助的郎中。
卿远知疏懒地将腰牌解下,右脚踏在前面的矮凳上,胳膊靠在腿上,在那人面前晃来晃去:“认得这个吗?”
那人犹豫了一秒,点点头,眼神中带着惊恐。
卿远知又问:“知道我是干嘛的吗?”
那人听后立马拨浪鼓一般地摇头。
卿远知没了耐心,将腰牌丢在桌上,靠在椅背上,斜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人:“知道什么就赶紧说。看见她了吗,我养的杀手,今天差点在查府大开杀戒,我见你们无辜,拦住了她,现在你的命可以在我手中,也可以在她手中。”
卿远知玩弄着他修长的手指,接着道:“她会片鱼,一片一片刀下薄肉,力道精准,连皮带骨;她还会剁排骨,手起刀落,打断骨头连着筋那种,噢哟,可吓人了。”
覃书淮安坐在后面,以为没自己戏份,突然cue到自己,有些呛到。她知道自己此时也如卿远知案板上的鱼肉,还是配合他比较好。
覃书淮看看自身,披头散发,满脸烟灰,衣裳上破了好几个洞,倒是有几分杀人如麻的样子。她立刻变脸,张牙舞爪,学着灰太狼(她小时候最讨厌的坏人)的样子,像是要吃了那人。
气氛突然有些微妙的尴尬,不仅卿远知,就连那跪着的人都傻了眼,愣在原地看她的表演。
覃书淮立刻尴尬收场,收放自如。卿远知咽了下口水,补救着说:“看到了吧,精神还不正常,看你对查府的忠诚度是多少。”
那人缓缓开口,显然不是被覃书淮吓着的:“我不知道您是卿大夫什么人,我跑也是知道当年查府对不起卿大夫,怕您来寻仇。”
卿远知长叹一口气:“你知道你们上头那位心狠手辣,若是知道我在场,会不会屠了整个查府,还不一定。”
云生在一旁也急性子,踢了他一脚,吼道:“说具体些。”
那人吓得直哆嗦,赶紧说:“当时卿大夫进京,是查府接待的,我当时还小,只是听见女使们在议论,还,还听到了宁安王爷的名字。说,说宁安王爷亲自带卿大夫夫妇入宫,招呼原来的黄门自行回去复命。可,可我觉得,就算是宁安王,也不会在面见官家之前,害了卿大夫,怕,怕是另有隐情。”
卿远知有些沉默,覃书淮插缝而入:“那,覃家呢?查府为何要杀覃家?”
那人被突然这么一问,有些懵,看看卿远知,似是默许,弱弱问:“覃,哪个覃家?”
“宁州覃氏,覃止一家。”
那人听后有些无奈地说:“娘子,覃家是起了内乱,官场上站错了队伍,这个还不清楚吗?”
覃书淮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那人便被拖了下去,可覃家被灭门,似乎是个人人皆知的秘密,这就是权势吗。
九方舒站在怀远驿外等了一夜,他磕不敢独自回去,里头那三个人不得砍了自己。来往的外地人以为是接待的人,变换着不同的语言同他说你好,说谢谢,偶尔还给些小费。
外宾果然有钱,玩得也嗐,半夜站岗,不禁学习了外语,还挣了一贯钱。这伙划算,就是有些费身子,九方舒伸伸懒腰,看见覃书淮却一身整洁,款款而来,不禁有些气恼: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未出嫁的女子,在别人家待一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覃书淮懒得理他,径直上楼,不管九方舒在背后叽叽喳喳。覃夫人他们看见覃书淮心情郁闷,穿戴整洁,九方舒却落魄的样子,也不关心其中发生了什么,总之,自家姑娘没受欺负就行。
杜宇憋不住吐槽一句:“哎呀,你可真费衣裳,这才几天,刚裁的布料,就被糟蹋成这个样子。”
席兰心白他一眼,兴冲冲对覃书淮说:“淮儿,我们找到凌虚台了,是北瓦最大的勾栏,画月在莲花棚。”
覃书淮听后,顾不得休息,立马出发,昨夜那人讲的模棱两可,着实非常调她的胃口。
九方舒因为衣冠不整,被三人排斥在外,留他帮着覃夫人收拾摊子。
原本也不想带杜宇去,可去瓦舍这种地方,带个男的,总要安全些。
席兰心此时心情非常激动,这可是全开封数一数二热闹的地方,不论是名流豪族,还是平头百姓,都能在这里找到兴致相投的趣味。
她在覃书淮耳边滔滔不绝,可见是做足了功课,或是高中历史知识足够踏实:“这个勾栏啊,全封闭的木质结构,只有一个门进出,前部分为戏台,后部分为戏房。观众席分为神楼和腰棚,其中金交椅是官家坐的,白虎头和青龙头是达官显贵坐的,我们看看就好。”
杜宇双手抱胸,秉持着一贯装×作风,不屑地看着门口招子:“这上面花花绿绿写的什么,今日要演出的吗?不是很感兴趣。”
席兰心一把揪住他肩膀上一坨肉,笑着指引覃书淮:“我们不去看戏,走这边,找人。”
他们随便买了三张票,进去后,确实叹为观止,偌大的戏台,观众席几乎座无虚席,要是有空,真想好好体验一把。
覃书淮看见乐床上架着一把蜀地雷琴,之前九方舒教过她怎么认雷家的标志。想必画月便在这里了。
旁边走过花花绿绿的脸,里头更是各有特色,却一个人也认不出,他们彻底傻眼。一边找,杜宇一边说这几日打听到的消息:
“这刁羽淑,生性泼辣,不受人待见,却把覃家治理的井井有条。她女儿,画月,是个装傻的,不关己事不开口,冷眼旁观,这才留了一条命。”
听到这两人的名字,里头只有一人诧异地看过来,涂着厚厚一层粉面,正与镜前梳妆。她察觉自己背发现后,起身就要走。
覃书淮三步并作两步,拉住她:“侄女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覃书淮啊,我没死,我阿娘也没死。”
侄女这个词着实很难对一个不认识的人开口,惹得后头两人噗嗤一声,没忍住。
“我不认识你,娘子别拉拉扯扯的,待会儿我要上台了。”画月眼神躲闪,用力抽出被覃书淮抓住的手。
“你难道不是覃家人吗?刁家嫂子为这个家费尽心力,送了自己的命,你难道一点不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她吗?枉费她为你盘算这么多,你被送进来,也不是她的错。事情进展顺利,现在覃家就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在乡下的庄子里,无忧无虑,你不明白吗?”
画月迟钝了几分,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你想知道什么?不是我阿娘害的覃家,我也不会帮你找什么凶手,请你也不要插进我的生活。”
席兰心见她有些松口,上前一步,急忙问道:“当年你阿娘做了什么事情,覃家为什么被灭门?”
她抬头看了一眼席兰心,应是认出了她的模样,撇过头去:“覃家出事同一天,有一王姓地方官,直言上谏二皇子痛处,后一夜大火,全府无人生还。”
覃书淮一惊,也是火灾,那爸爸呢,她追问道:“真的没人活下来吗?”
画月怜悯地看她一样,没有回答,继续说道:“大父为官刚正敢言,侥幸受封开封,却还没到就出了事,这还不明显吗?大母身子弱,阿娘代管全家,她一心为覃家,跟着大父的指示站了太子这边。没想到,府上的人因为憎恨她管理严厉,心生不满,勾结了二皇子。”
“你怎么知道这些?”杜宇勇敢表达了其余两位心中的疑惑。
画月眼神凶狠,盯过去:“我当时就在阿娘房中,亲耳听见的她说的。阿娘觉得此次事情凶险,叫我改名画月,说我父母双亡。后来,她让我在家中烧纸祭奠爹爹,又骂我不遵守府中的规矩,发落我道乡下的庄子里。可覃家出事那天,我也没逃过,一些人闯了进来,将我掳走,看我年幼,便发卖在这凌虚台。”
席兰心感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没想到,上头手伸的这么远,遮天蔽日。”
杜宇惊醒:“难道是,二皇子?幸好我们从商,他老人家眼高于顶,不屑与我们再纠缠,这才安稳了这么久。”
画月看了他们一眼,垂下眼眸,继续梳妆:“你们走吧,我言尽于此。”
离开前,覃书淮久久盯着那把蜀地雷琴,想象这样精美的乐器究竟能做出何等优美的乐曲。
画月看到她这样,以为是想要回去,眉头微蹙:“这把琴,我用顺了,雷家的琴,我还有一把,你想要的话,拿另一把。”
她说罢进屋取了另一把琴出来,虽然比不上那把精美,因为长期不用,琴弦甚至有些生锈。覃书淮知道这是在打发她呢,不过她想要一把雷家的琴就可以,能不能弹也无所谓。
三人悻悻离开,无心继续看戏,台上戏子唱腔洪亮,古乐声优美流畅,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动人心弦。
原来是站错了队伍,惹了惹不起的人,才招得这一身祸事。刁羽淑引狼入室,里应外合,覃家,必败。
覃书淮感到后背凉风习习,这开封的水,有些深呐,都牵扯这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