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达没料到她这么轻易就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正怔愣时,却见蒋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就想听我说这个是吧?”
“我说一百遍都行,但是,”蒋遥说,“没有证据的话,你们警方恐怕很难服众吧?”
马达两手成拳,“咚”的一声捶了一下桌面:“你给我好好说话!”
蒋遥缓慢地点了点头,挑眉道:“这不就是警官你最想听的吗?”
郑珣听了她这话,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嘴角都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笑意。
马达感觉自己作为警察的尊严受到了挑战,一股火在胸口窜涌,却还是强压着继续说话:“蒋小姐最好还是别开玩笑,别把我们警察当傻子,如果黎港不是你带走的,那他为什么会知道你在哪儿?”
蒋遥收敛了笑容:“如果我说,我跟他一样都是遭人绑架,你信吗?”
此言一出,不止审讯室,连带墙的另一边的所有观众都吓了一跳。
以为是绑匪的人,现在突然又成了人质,仔细想来也是这么回事,黎港出现在警局门口的时候确实是浑身是血,受伤严重,但人家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绑匪是谁。
是他们自己想当然了,误以为那时候出现在商场的人就是绑匪。
看到郑珣先一步抓到了人,更是让后来赶到现场的人误会了彻底,可如果蒋遥不是绑架黎港的人,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马达问出了他们最想知道的问题:“绑你们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蒋遥说,“那些人都戴着口罩,全部穿着一样的黑衣服,我一个都没认出来。”
蒋遥说完,郑珣便皱起了眉头。
当时在商场天台上看到蒋遥的那一刻,她分明是在故意误导他,让他以为所有事都是她做的,那时候是要畏罪自杀来着,那时说的那么真切,结果现在扭头就不认了。
郑珣再次被同一个人耍了,实在是很难不生气。
但同时又觉得庆幸,还好事情都不是她做的,这样一来,他之前的怀疑都是自己脑补过度了,不是就好,不是最好,只要那些事不是她做的,今晚的事情以后大概就不会再发生了。
他会尽快抓到那些人,让他们承认自己的罪行,蒋遥的嫌疑就彻底洗干净了。
郑珣自己宽慰自己,一抬眼对上蒋遥目光,那一瞬间又开始犹豫,分不清蒋遥说过的话,究竟哪句是真。
“那你总该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绑吧?”马达问。
蒋遥一摊手,语气颇为无奈:“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他们为什么绑我们呢。”
马达被赌的说不出话,扭头看郑珣,眼神示意他也说点什么,郑珣开口便问:“你刚说‘他们’,既然绑匪不止一个,就算穿的一样,每个人的特征总归也是不同的,你再仔细想想。”
“还有,”郑珣说,“你跟黎港是同时被绑架,他为什么一个人逃出来,身上还受了伤,但你看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蒋遥看着他回答:“太黑了,没看清。”
又说:“黎港是自己趁他们不注意跑的,我胆子小,他们说什么我全都配合,所以他们没对我动手。”
郑珣耳边又开始回响蒋遥在天台上说的那些话,皱起眉头,又问:“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
蒋遥沉默了,像在思考,沉默片刻后,她摇了摇头:“我当时是背对着他们的,这一点,郑警官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郑珣当然知道他上到天台看到的第一眼,就是背对着他,将要跳下高楼的蒋遥。
马达:“背对?什么意思,他们让你做什么了?”
蒋遥说得很慢:“他们让我自己站上去,然后跳楼自杀。”
郑珣心脏漏了一拍。
马达和其他听到这话的警察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由自主想到了上个月死在同一个地方的男人。
上个月死的是父亲,这个月差点没命的是儿子,有些意外太过巧合,多半就离人为不远了。
监控室里的人低声议论,说到黎港一直坚信父亲不是自杀,而是谋杀,众人这时才觉得事实可能就是如此,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相信一个孩子说的话,所以才忽略了这么一个关键点。
离开审讯室,马达就发现了郑珣的异常,开口问道:“她是你前女友啊?”
郑珣浑身一震,冷眼扫过去。
马达举手做投降状:“开玩笑,开玩笑呢。”
郑珣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撞开马达走了出去。
隔壁的门打开,一些警察走了出来,看到马达,打了声招呼准备走,马达叫住走在队伍最后那个,问:“你觉不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
“谁啊?”那人问,随即哦了一声,“那个叫‘蒋遥’的啊?”
马达点头,那人露出了茫然的眼神:“会不会是以前来报过案,所以马副队你觉得眼熟啊?”
马达摇头:“不是。”
那人还想给他分析一下,但马达把人往前一推,随口说:“算了,可能是我记错了。”
***
深夜,木华园。
别墅里灯火通明,偌大的书房里靠墙放着一张深棕皮质沙发,男人倚靠在沙发上,手指间架着一根雪茄,男人发间几缕白发,正享受地闭着眼,肥厚的嘴唇紧抿。
男人约莫五十好几了,脸上的细纹刀刻一般,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嘴唇突然颤了颤,张开了,沙哑的嗓音从里头传来:“你当真看清楚了?她真的被抓了?”
站在书房门口的是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健壮男人,低眉顺目地说:“是的,我亲眼看到她戴着手铐被押上警车。”
中年男人扯着嘴唇笑了,笑声仿佛是从喉咙伸出挤出来的,拉风箱似的,一下又一下。
“我还以为她有多聪明,没想到竟然是个信守承诺的傻子,跟闻家那个傻子女婿一个样!哈哈哈哈!”中年男人笑得花枝乱颤。
西装男站在原地低垂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中年男人抽了一口雪茄,闭着眼吐出一口轻柔的白烟:“这几天你盯紧那边的动作,该切断的联系都尽快处理干净了,别让那边查到什么。”
西装男微微点头:“是。”
说完,转身走出书房。
离开了书房,来到外面宽敞的走廊,走廊里面是墙,外面是落地玻璃,月光照进朦胧的光,照出西装男线条分明的脖颈,随着呼吸起伏的皮肤上,有一条淡粉色的细纹。
***
南城第一附属医院,住院部。
黎港从噩梦中醒来,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呼吸急促。
刚才的喊声引起了门口看守警察的注意,他们推门而入,打开灯,发现黎港已经醒了,立刻把消息传回了市局。
其中一名警察问黎港:“你知道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吗?”
黎港想起身,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哪哪都疼,这才回过神来,想到了那时在学校发生的事情。
他当时和蒋老师在操场说话,蒋老师说那些事说来话长,等到事情结束后她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但现在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于是他在心里做好了决定,他会告诉警察,挖心案发生的时候,蒋老师正好不在学校,他还要告诉他们,他爸的死跟蒋老师也有关系,他还要说出蒋老师就是当年的死者家属,她有充分的杀人动机。
但他和蒋老师离开操场的时候,没等他掏出手机报警,草丛里就窜出两道黑影把他和蒋老师双双抓走。
掀上头上的黑布罩,映入眼帘的是空旷的天台,一个个穿着黑衣戴口罩的男人就站在远处,坐在中间的是个中年男人,那个男人黎港见过的,在新闻里。
他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仅限于新闻里报道的内容,知道他很有钱,知道他的儿子很优秀,还有一点印象就是,他貌似在南城开了一家最大的商场。
随即黎港想到了关键的一点——商场。
环顾四周,是越看越熟悉,这里不就是他爸上个月跳楼自杀的地方吗?
蒋老师靠墙坐着,披头散发,表情晦暗不明,他想说话,想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他发现嘴上贴了胶带,根本张不开嘴。
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不知道,但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觉得今晚过后,他会更接近真相。
“你知道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吗?”
黎港看着面露关切的便衣警察,嘴唇颤抖地说:“是……是他。”
当时,那些人要他们自己站上去,想伪造出他们是自己跳楼自杀的假象,那一刻黎港就明白了,他爸的死果然是谋杀,是他误会了蒋老师。
他也终于明白他爸这些年一直在躲的是什么人。
可到底是明白得太晚,他现在就要死了,他才17岁,再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可他现在却要死了。
今晚过后,他的尸体会被人发现,也许不需要等到天亮,南城中学高三学生跳楼自杀的新闻就会传遍整个网络。
那些不知情的人会说他脆弱,也会有人替他不值,明明再过不久就要步入新的阶段,却偏偏倒在了黎明破晓之前。
谁都不会像他坚信他爸那样,坚信他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杀,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会知道背后的真相。
黎港忍不住鼻腔酸涩,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却注意到靠在旁边的蒋老师对他做了个摇头示意的动作,他立刻静下来了,没有刚才那么慌乱,然后他看到蒋老师从地上慢慢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边走边说:“只要我亲手杀了他,你们就会放过我,是吗?”
坐在远处的男人回答:“当然。”
“那好,”蒋老师把他提了起来,“那我就当一次杀人犯好了。”
话音刚落,黎港只觉得脚下一轻,随即整个人都从护墙上翻了下去,那一瞬间,他听到蒋老师低声说了一句:“跑。”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意思,他整个人就摔在了坚硬的露台上,顾不得头晕目眩,他仰头一看,隐约看到蒋老师像是对他露出了微笑,他起身就跑,跑出没多远就听到楼上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后来,他还是被追到了,腰上挨了一刀,他们以为他死了,等到人走了,他才爬起来,忍着痛又跑了一路,最后**地倒在了市局门口。
“是他。”
一脸疑惑的警察顺着黎港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一段采访视频。
被采访的男人名叫周利华,原是商人,靠互联网起家之后,开始做出口贸易,后来公司上市,出资修建了南城最大的商场,养活了多家将要面临倒闭的小型企业。
谁能想到,爱心企业家周利华,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