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爱你。”
郑珣这么说。
蒋遥转回目光,在黑暗里盯着他的脸。
郑珣的眼睛闪烁着淡淡的光点,她知道那是刚才还未干涸的眼泪。
九年了,蒋遥根本没想过这么长的时间都过去了,郑珣还记着她。
对她来说,漫长如一生的九年都过去了,九年前的一切都像上辈子的事。南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南城,她想人也应该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人才对,但郑珣还是那个郑珣。
物是人非的南城,郑珣还是爱她。
听到那话的一瞬间,蒋遥忽然想告诉他一切,但她只是盯着郑珣看了好一会儿,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最终将那股想要说出一切的冲动压了回去。
她的心柔软了短暂的几十秒,然后重新恢复了坚硬。
蒋遥照着郑珣刚才被击打过的腰腹又来一拳,两人距离很近,这一拳下去,郑珣避无可避,挨了个正着。
“呃……”郑珣闷哼一声,躬身按住了疼痛传来的位置,另一只手依旧放在蒋遥肩上,膝盖顶住的力道松懈了几分。
蒋遥说:“你刚说你想帮我是吗?”
郑珣没抬头,手臂的疲软,腹痛的无力,翻下天台留下的震荡都让他脑子不太清醒,他听见了蒋遥的问话,然后咬牙“嗯”了一声。
蒋遥紧接着又说:“那你最好离我远一点,这就是在帮我。”
郑珣这才抬起头,认真地盯着蒋遥的脸,试图看清她脸上每一寸细微的变化:“为什么?”
他问的明明是“为什么”,但在蒋遥听来,却变成了刚才在楼顶的那一句“那我呢”,她闭了闭眼,想着要如何回答。
她想如果她注定走向深渊,那她就不拉他下水了,正如少年时,她被人群殴,所有人都选择了旁观,唯独他站出来,用一个小小的打火机,以命护她。
其实这个答案三年前她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刻意远离郑珣不让他发现而已,现在看到他这副样子,她更加确定,不论这人是什么身份,他从头到尾都站在她这边。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更不能那么自私了。
蒋遥:“再过不久,警察就会发现我的存在,我会因为涉嫌绑架被警方拘留,他们很快就会查出我跟那两件案子的关系,会开始怀疑我就是凶手,不过他们同时也会因为没有证据跟我僵持下去。郑珣,跟我沾上关系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应该知道。”
郑珣眉头紧皱,轻声道:“我不在乎。”
蒋遥摇头:“你之前问我,黎勇的死跟我有没有关系,我撒谎了。黎勇的死当然跟我有关系,不,应该说是,他的死就是我一手造成的。”
郑珣咬了咬牙:“你到底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蒋遥怔愣,随即便听到郑珣压着火继续说:“黎勇的腿,是你撞的吧?”
三年前,黎勇刑满释放,蒋遥回到南城,监狱到市区有段路没监控也没人,她埋伏在那,等到了黎勇,接着踩满油门撞了上去。
黎勇没死,只是断了腿,可蒋遥第一次做这种事,弃车之后就逃走了,根本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已经把人撞死,就等着警察上门抓自己,静静等待着一个解脱。
然而半个月后,她又见到了黎勇。
黎勇说:“我知道你是谁。”
看到蒋遥的第一眼,黎勇就认出她了,她们的眉眼是相似的。
黎勇说:“我知道你想复仇。”
蒋遥看着黎勇,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姐姐死在那场车祸的惨状,如果当时车祸发生后,黎勇能第一时间把李晶送去医院,那她或许还能活。
但他没有。
大难不死的黎勇拄着拐杖出现在蒋遥面前,那一刻,她杀人产生的负罪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滔天的怨恨。
但黎勇说:“最后再给我三年时间可以吗?”
蒋遥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黎勇声音沙哑,脸上的伤已经结痂,随着说话的动作起伏不定,让蒋遥看了就觉得恶心。
“三年后,我儿子上了大学,我就到地下去给李小姐当面道歉,决不食言。”黎勇说这话时,看起来不像撒谎。
蒋遥查证后发现,他确实有个儿子,她也验过了,他们确实是亲生父子,这一点,让她有些犹豫,她失去了姐姐,不希望黎港跟她落得一样的下场。
所以她默认了,默认了黎勇人生的最后三年时光。
为了让黎勇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承诺,蒋遥特地到南城中学工作,黎港无时无刻不在她视线范围内,他就像一个可以自由活动的人质,而她则是隐藏在他身边的绑匪。
黎港的赎金是三年后,黎勇的死。
但蒋遥怎么都没想到,这三年里,她会跟黎勇慢慢成为朋友。
黎勇告诉她,有个男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蒋遥一查才发现那个男人就是郑珣。
黎勇看出来她不想被人知道行踪,所以每次见到,总装作陌生人一样,不会当着人前跟蒋遥有什么交集。
蒋遥准备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亲手复仇,但黎勇提出请求的那一刻,她心里却生出一点疑惑,她不明白眼前这人这么爱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当初还会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于是她开始调查黎勇,越查越觉得这人似乎一直在躲什么人,躲的是谁呢?她不知道,但那个人一定比她可怕多了,所以黎勇才会害怕得连门都不怎么出。
约莫是一年后,蒋遥查到了那个一直在找黎勇的人是谁,她看着杂志封面的中年男人,觉得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应该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她很快又查到了另一件事——这人做过心脏移植手术。
如果只是查到这里,后面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但蒋遥没有停下。
没过多久,学校里开始流传黎港父亲是杀人犯的事,黎港自然而然就成了他们口中杀人犯的儿子,蒋遥没有阻止这样的情况继续发酵,他的父亲杀了人,做儿子的当然也免不了付出一点代价,何况只是这样小小的一点代价。
她放任事态发展,只是观望,什么也不做。
她就是要看着黎勇痛苦,她要揭开他这些日子极力伪装出来的假面具,她想,一个杀过人的罪犯怎么会是这样一副和善的模样。
杀人犯,怎么可能悔过。
她不信。
然而对于周围人的谩骂,黎勇除了默默忍受之外,什么也没做。
某天蒋遥故意把黎港留在学校,黎勇找过来,在路上遭到了一群人的殴打,晕倒在无人的巷子里,蒋遥见他没来,以为这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宁可抛弃儿子也不愿踏出那扇门。
谁知蒋遥把人送回家后,在路上碰到了拖着一身伤痕赶往学校的黎勇,她叫住他,他却没回头,当时蒋遥还不知道,黎勇的耳朵受了伤,暂时听不见了。
也许是经过了这件事,黎勇开始担心儿子将来的处境,他决定告诉她真相。
他不奢望蒋遥会在他死后保护他儿子,只希望她能看在黎港是她学生的份上,在他死后把真相揭露给警察,让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彼时黎勇还不知道,蒋遥得知真相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在心里谋划要如何杀死真凶了。
“我查过了,黎勇当时没有报警,后来又帮你处理了那辆车,你们这三年到底是怎么瞒天过海的,你和黎勇到底在谋划什么?”郑珣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晃了晃。
难怪那时候她以为撞死了人,但警察却又迟迟没找上门,蒋遥从回忆里收神,定定地看着郑珣:“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你什么都不必知道。”
郑珣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关节处泛白,他张着嘴像是要说什么,却又始终没发出声音。
蒋遥摸了摸郑珣的侧脸,良久,轻声道:“对不起。”
她已经在深渊了。
“砰!”
一声枪响划破天际,两人同时转头看向露台外面。
第一声枪声惯例是警告,郑珣再清楚不过了。
他一把牵住蒋遥的手,把人拉着往商场里面走,看到楼下已经有十多个警察冲进来,知道楼下多半已经被包围了,想走必须尽快找到另外的出口才行。
蒋遥突然飞快说道:“郑珣,你不是想帮我吗?”
郑珣回头,还没来得及问,握住对方的那只手就被用力甩开了,随即蒋遥的手伸过来一把掐住他脖子,下一秒,他就被人按在了护栏上,后腰硌得生疼。
她力气很大,郑珣后腰本就受了冲撞,还没缓过来,又挨了这么一下重创,差点没喘上来气。
郑珣反手按住护栏下的玻璃,看准时机,正要挣脱,蒋遥却先一步松开手,顺势拉起他的手一个旋身放在了自己脖子上。
黄凯等人冲上来看到的正好就是这一幕,郑珣抓着蒋遥的脖子,已经先一步控制住了她。
***
徐乐诚因为紧张在抓捕现场开枪的事,受到了严厉批评,他在办公室埋头苦写报告的时候,同事们都堆在监控室观看监控那头的审讯情况。
虽说是受到了批评,但徐乐诚还是内心庆幸,至少查定位的事没被发现。
作为亲手抓到绑匪的人,郑珣就坐在审讯室,坐在他身边的则是刑警队的副队马达,两人都绷着脸,然而心情却是截然不同的。
蒋遥神色自若地坐在两人对面,视线落在他们身后的玻璃上,玻璃的另一头就是监控室,她的视线就像是穿过了玻璃在注视对面所有人。
马达屈起手指在桌面叩了两下:“你是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蒋遥目光一动,看向马达:“说什么?”
马达嗤笑一声,眼神阴翳:“你绑了你的学生,把人弄成那副样子,加上袭警,十年牢狱你没跑了。自首的话,倒是能从宽处置,你觉得你该说什么?”
蒋遥愣了一下,还没说话,郑珣先一步开了口:“别听他说,你自己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遥扬起嘴角,她的眉眼略带英气,只是弯起嘴角,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柔和,反而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僵硬。
“不,他说对了。”
“我确实绑了我的学生,还差点杀了他,不仅如此,我原本还打算杀了郑警官,因为他想抓住我。”